初時他也為自己學會了九天玄女的法術而沾沾自喜,期待她會高看自己一眼。
可面對橫屍遍野,九天玄女飛身化作玄鳥,在天空中翺翔盤旋,為亡靈吟誦哀聲。
這時窫窳從嗜血的興奮中冷靜下來,才猜到,玄鳥并不是下界來幫黃帝的,她隻是想要早點結束戰争,還人間以和平。是黃帝還是蚩尤獲勝,她都不在意,隻是恰好選擇了黃帝這一方而已。于她而言,庇護人間和平,才是真心所在。
後來每到夜間,窫窳長久地遙望夜空,身居高位肥馬輕裘,都不能讓他心中安甯。
那日九天玄女化作了玄鳥,為死者超度後,便直接飛回了西天。可她回眸時,玄鳥漆黑渾圓的瞳孔,映射的從未有過的冷漠眼神,讓他如今想起仍舊寒毛乍起。
想到自己在戰争中殺人如麻,他内心煎熬,很不好受。
昆侖之巅,西王母從瑤池中察覺下界發生的事情,對座下玄鳥說:“窫窳自愧而死。”
玄鳥神色莊嚴:“他是個善良的人……我本想快點結束戰争,沒想到造成了更嚴重的死亡,那一場戰争讓下界生靈塗炭。”
就在這時,玄鳥悟道:“也許我們根本不應該幹涉凡間,若是隻旁觀下界自相殘殺,他們永遠也不會有這麼大殺傷力。”
西王母端詳着她:“……不應該幹涉麼?念他良善,本來我還想用不死藥救活他。”
玄鳥明白西王母指的是“窫窳”,她心間一顫,就聽西王母問她意下如何。
她猶豫許久,等滄海桑田在瑤池中變幻了三次,才松口:“請西王母娘娘自行定奪。”
走出昆侖神宮,玄鳥扪心自問,她的道究竟是什麼。
她呢喃:“道法自然,如今歸于自然,人不可強于天地。”
于是她隕落了,親手解決了自己這個擁有強大靈力的神族,隻剩一片尾翎散落凡塵。
再後來,西王母也應氣而生,應運而消。
世間再無神。
昆侖山下弱水河畔,服下不死藥的神族遺脈,化作嬰兒呱呱墜地,毫不知情地擁有了起死回生的本領。
在下一次死亡時,上古時期的記憶才湧入腦海,讓他頓悟前塵往事。
江傲來緘默,隐藏了許多未說出口的話,矜傲讓他隻能以論道作為幌子:“白日你說要深藏玄鳥翎,也不再開山收徒。本來我以為你是怕回去後觸景生情,不願也不敢待在玄鳥峰了。後來聽了你那席話,我才明白你是悟道了,悟的也是玄鳥的道。”
日薄西山,天地間的靈力愈漸稀薄。這一瞬間仿佛穿透浩瀚長河,重現上古時期。
那時候混沌初開,靈力還很濃郁,神人異獸随處可見,然而智者卻能察覺靈力正在淡化。西王母在瑤池中看到了未來,相對她所處的時代,靈力堪稱無比稀缺的今日。她應氣而生,當靈力無法再充盈她時,她也應運而消了,化作飄渺的靈力歸于自然。
九光大徹大悟:“玄鳥的道是天下大同。大象無形,而玄鳥峰卻在強求有形,以主宰的姿态看待昆侖山下一切子民,這其實是不對的。從此我會将此道牢牢記挂于心,不僅不再傳承玄鳥翎,甚至不再教授世人吸納靈力作為己用,這種能操縱自然的功法是違背天地的。讓世人自生自滅吧,他們會自強不息。”
江傲來認同她的道,然而,他不僅僅是為了跟她論道,才說這些曆史。
他盯着她的神色,心中湧起一股苦澀:“……師妹。”
不止排風為你而死,還有一人。
那人不止一次為你而死,是兩次。
你如今都知曉了,可有絲毫動容?
他剛才喊她了,可她無言以對。
他感受到的,僅僅隻是有人無聲地送來一陣晚風,仿佛在撫慰他,其中還帶着歉意。
他自欺欺人地想,我吹到你吹來的晚風,那我們算不算相擁?
後頭一名年輕男子追上來,正是聶排風:“師叔,我搬好了!”
他高興地揮舞胳膊。
傍晚時天色暗下來,又是正在彌漫的黑夜,江傲來看見她一直沉默的面容,在此時才有了少許變化。
九光朝對方招手。
江傲來也轉動輪椅回身望過去。他知道自己表面上看起來還很平靜,可其實精神已經被逼得快要不正常。
可他已然亮出底牌,一無所有了。
原來他的付出生命隻會令她歉疚,而另一人才會讓她欣喜。
對方活潑樂觀的模樣,才是她真正喜愛的。
雖我身如枯骨。
可我愛意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