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光面無表情地想,與我傷重那年的深秋相比,今晚你彌鳯吹的這一點冷風算得了什麼?
月亮逐漸落下,夜晚的流逝化作實質。天地間湧動的靈力告訴九光,西北方向正在蓄勢一輪強勁的冷流。她感受着那股冷流夾雜着寒雨靠近,從院外席卷而過,呼嘯的風聲就在耳邊響起。
從風的流動中,她明白院外的人和兩匹馬兒都被風結實地刮過,可是他這次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院外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九光披上外套,坐起身下榻,目光透過窗戶看向外頭。雖然一片漆黑,但她知道他沒有離開。
心軟就是這麼不受控制地發生。
當九光來到院外,面對擠在兩匹馬肚子中間抱臂取暖的彌鳯時,她承認自己的不忍心。
彌鳯露出一副震驚的神情,張大着嘴看向她:“……明月姑娘,我還以為你不出來了。”
九光伸出手心,綿密的細雨滴落在她的指尖:“下雨了,你還在等?”
“下雨了?”彌鳯驚訝地從兩匹馬兒中間走出來,細雨就毫無阻攔地撲向他的臉:“我說怎麼這麼冷。哎,快走吧,天都要亮了,你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他利落地走回去松開拴住的馬,一邊檢查包袱一邊問她。
九光隻是堅持着剛才的疑問:“我不出來,你就一直等下去?”
彌鳯轉回身,奇怪地反問:“你現在不是出來了麼?我來都來了,當然要等,萬一你想走又找不到我怎麼辦?整個宗門肯幫你的隻有我了。”
他理直氣壯地把包袱遞給九光:“拿好,裡面有幹糧和銀兩,應該夠你回藥王谷。”
九光垂眸,并沒有伸手接住眼前這個麻白色的包袱,而是說道:“你早點回去吧,我不跟你走。”
聞言,彌鳯瞠目結舌:“你脖子上的傷——表哥都這麼對你了,你還不走?”
當然不是,隻是……九光微偏開頭,餘光瞥向屋裡,剛才屋内青年起床躲到門後的動作,早已被她全然知悉。
她向彌鳯解釋,更是說給屋裡的青年聽:“你隻看到他傷害我,可他對我的好你卻不知道,他給我打獵做飯,對我關懷備至,從來沒有男人對我這麼好過。”
彌鳯不可置信地皺起眉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你、你真傻……好吧,我該告訴你真相的,我聽表哥說,他曾經有一個妻子,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她的名字就叫九光。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之前我問你是不是叫九光了吧?”
他勸誡她:“你明白嗎?你被當做了九光的替身,表哥對你的好都是移情,他愛的根本就不是你,明月姑娘。”
九光料想如果自己真的僅僅隻是明月,那麼此時應該難以接受并且惱羞成怒,于是她表露了這些情緒:“不、不可能,你滾,我不相信你說的!我要找他問個清楚……”
她用力地推一把彌鳯,推的方向正好迫使他轉身離開,然後在雨幕中跑回屋裡。
“哎——”彌鳯伸出手想拉她,隻是由于被推得趔趄,沒有及時拉住。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他簡直恨鐵不成鋼。
然而,猛地靈光一閃,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違和。
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前天黃昏時的初見,她在狂風大作中屹立不倒。
如此超塵脫俗的人,怎麼會說出剛才那麼膚淺的話?
可是明月姑娘甫一進屋,外頭的雨就下大了。彌鳯擡起手擋在額前,瞅一眼烏雲沉沉的夜空,如一團濃墨凝在天邊。
事已至此,他咬牙牽着兩匹馬走了,先躲雨要緊。
.
院子外的雨聲如瀑。
屋裡兩個人沉默地對站着,誰都沒有先說話。
九光思索,或許她剛才應該慢一步,留出時間讓彌青先躲回床上裝睡,然後她再沖進門,這樣就能避免讓她撞見偷聽的彌青,也就不用再多餘解釋。
彌青咬緊牙關,緊繃着把屋門關好,隔絕了外界嘈雜的聲音。出口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剛才出去幹了什麼?”
他忍不住不去問,雖然今晚她留下來了,可如果不問,他就會無時無刻不在恐慌,也許哪天她悄悄離開,他再也找不到她。
眼前這位牽動他心魂的姑娘,吊着眉梢反問他:“我隻不過是被夜雨凍醒。可你又是為什麼躲在這裡偷聽?”
彌青的心髒開始發脹發痛,連帶着喉嚨都像被刀割:“你騙我……我明明看見彌鳯牽着兩匹馬等你,你要走就跟着他走啊,還回來幹什麼!”
他一把推開剛剛關上的門,密雨傾瀉進來,帶來遼闊的空氣,才稍稍緩解他的窒息。
彌青朝着院外用力地呼吸,手指緊扣着門扇,努力平複激蕩的情緒。
這時,他聽見她用冷淡的語氣說:“你打開門,是要趕我走?”
彌青轉回身看她,暗影裡她潔白清麗的臉蛋顯得那麼無辜,讓他陷入自我懷疑的漩渦……不,在這一刻他是決絕的:“要麼走,要麼告訴我實話!”
她向他走來,一步步靠近,說的話擲地有聲:“事實就如你所見,一定要我親口說出來你才相信嗎?難道非要我承認,盡管你囚禁我、拿劍刺傷我,我仍然不舍得離開你——我喜歡上了你。一定要我抛棄自尊,明明白白地把這句話說出來嗎?”
最後半句話,她的聲音染上了哽咽。
彌青緩緩睜大眼,狂喜瞬間淹沒一切,那麼的虛幻,那麼的甜美。
“對不起,别哭了,都是我的錯!”他上前緊緊地擁抱住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