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這眼神分明是要找我算賬。我下意識地往角落退縮,心裡祈禱着,若真被打,至少能在這角落裡減輕些傷害,堅持到護士及時趕到。
為什麼我有實力卻不選擇還手,因為這樣我倆都得被關小黑屋。
他站在我面前,靜默了數秒,我緊張得閉上了眼睛,等待那預想中的拳頭落下。然而,他并未動手,反而俯下身,目光緊鎖我的雙眼。我緩緩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輕輕晃動的銀發,以及那張近在眼前、表情莫測的臉龐。
“宋之珩,我們做個交易吧。”
我愣了愣,問他:“什麼交易?”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輕撚起我早已無需發夾束起的短發,話鋒一轉,略帶迂回地說:“你是不是很想你男朋友?”
我無語:“怎麼了?”
“我也是。”
“啊???”
他這樣的人也會思念他的伴侶?我隻能說他的伴侶一定是這個世界上脾氣最好的人。
“所以你和我交易什麼?讓我幫你逃出去找他?我收獲的就是報複你後的快意?”
我不屑地笑了一聲,膽量也漸漸大起來:“看來剛剛你是嫉妒我的方法才故意那麼說的吧?”
他沒有反駁,正當我盤算着如何繼續報複他,全然未顧及言語的留情時,他突然抱住了我。我條件反射般地一把将他推開,随即急忙檢查腹部和頸部,看是否被他偷偷捅入了什麼東西進去。
反複确認後,我發現腹部和頸部均無異常,那問題應該出在背上,但我無法自行查看,隻能質問他:“你對我做了什麼?你要害我也不必拿我男朋友當借口吧?”
“卑鄙,虧我還想跟你道歉來着。”
我說完,便跳到一旁,迅速按下呼叫器,聲稱自己被時七襲擊了。她們這次迅速趕到并對我進行了全面檢查,結果卻告知我一切正常。
随後,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而他則抱着雙臂,眼神中帶着一絲嘲諷望向我。這時我恍然大悟他的用意——故意讓護士們對我感到厭煩。
卑鄙小人。
“行了,我爸媽明天來,明天過後你就自由啦,就不用浪費你的大腦想辦法來惡心我了。”
說完這句話,我感覺身體都輕盈了許多,甚至比我那天逃離時還要愉悅,但他的臉色卻愈發陰沉。
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畢竟即便我真的要永遠在這裡面待下去,也沒必要刻意與他交好,更無需為了取悅他而讓自己受委屈。我不需要赢得所有人的喜歡,也不需要在意他們怎樣看我。
話說時七的想法與我所想大相徑庭,而後續發生的事情隻能用離奇來形容。
那時,我正低頭專注于日記本,試圖将腦海中的幻想逐一記錄,突然間,一股溫熱的氣流在我耳邊輕輕環繞,就像是有人故意為之,讓我不由自主地側目。
擡頭之際,時七的面容已近在眉睫,他的呼吸與我近在咫尺,我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在我尚未從這份突如其來的親密中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迅速而強勢地,在我的眼睛上印下了一個吻。
我當時直接破口大罵了,完全不顧及可能産生的後果。在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驅使下,我猛地伸手用力将他從病床上推了下去。隻聽“砰”的一聲巨響,他毫無準備地摔倒在地,手肘勉強支撐着身體沒有完全倒下,那雙眼睛裡充滿了無辜與驚訝,就這樣直勾勾地望着我,就像在詢問為何我會如此對待他。
無辜?我最無辜了。
“靠你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我不是都跟你說了我明天就走嗎?你就這麼惡心我啊,惡心到一分一秒都不想看見我?”
我說完就拿起本子和筆,抱起我的吊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才不稀罕和你住一起,我現在就走。”
午休總共就一個半小時,他惡心了我接近一半的時間,我暗暗發誓,就算呆在廁所裡我也不會和他獨處一室了。
可我忘了封閉式病房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于是我強忍不适,推開衛生間的門躲了進去,直到治療開始聽見腳步聲走遠才悄悄離開。
但随後在活動室堆沙堡時他陰魂不散地跟在我附近,吃飯時他特意坐在離我近的位置,自由活動時更是多次試圖和我講話。說實在的,我真有點搞不懂他到底要幹什麼。我都如他所願離開了,他怎麼反而纏上我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晚上我請求換間病房卻遭到拒絕隻能灰溜溜回去時我才終于知曉。
“你誤會我了,我隻是想讓你當我男朋友。”
其實在平常情況下我肯定會感到震驚,但那時我已疲憊不堪,無心再與他有任何争執。
“哦,那你想啊。幹嘛煩我?幹嘛害我?你有沒有道德?”
他沉默不語,顯然是被我的邏輯所震撼,以至于無言以對,就那樣抿着嘴看我。
“你同意嗎?”
我白了他一眼:“大哥,你要是真想他你就好好治療早點出院去見他,找我當他替身有什麼用啊。”
他還是沉默。
我見不慣他這一副嘴臉,逼着他跟我道歉,他哼一聲說自己沒做錯。
算了,一個神經病讓另一個神經病給他道歉的場面估計也是夠好笑了。
來到這兒已經一個月了,我其實沒有好好睡過一次覺,每天除了噩夢就是失眠,夢裡總是溫吞無盡的雨天。
雨來前空氣中總是會彌漫着一股特殊的氣味,夢中程澈在一個下雨天裡第一次跟我描述起這種特殊氣味,起初我并不在意,直到他提起了我還依舊不在意,我問他,是什麼樣的味道呢。他很認真地開始沉思,然後低下頭看着我說,是腥味,雨是有腥味的。
程澈眼中柔軟的神情讓聯想到一些沉重回憶的我突然縮瑟。無數場雨曾從我的生命裡流淌而過,它們血淋淋地構成我。當陽光驟臨在我身上時,我預計自己陳舊的靈魂要被劈成兩半,可他隻是靠近,輕輕蓋住我身上的血紅。
我努力讓自己的這句話聽上去無足輕重:“那你覺得這樣的氣味,難聞嗎。”
這次他沒有低頭思考,他看着我,眼睛清明。他說,不,不,這是生命的味道。
後來夢就醒了,不知是不是要遵循固定的規律,夢也是有遺憾的。
我起身的動作中帶着幾分習慣性的溫柔,本想要效仿往昔,仰望窗外那輪寄托思緒的明月,卻隻見窗戶緊閉,将外界的一切隔絕在外,這景象讓我瞬間被拉回初至此地的那個夜晚,心中泛起一陣漣漪。
身旁的人同樣未眠,他輕輕擰亮了燈,目光柔和地落在我身上,又一次試探性地問我是否願意成為他的男朋友。許是方才的夢境中程澈的出現給了我慰藉,我的情緒莫名地舒緩了幾分,沒有中午那般冷硬,而是反問他,是什麼緣由讓他也來到了這個地方。
他回答:“因為我是同性戀,你呢?你為什麼來?”
我坦承自己失控傷害了我的男朋友,又擔心他會誤解我對程澈的感情,便特意強調了我對程澈的愛意,以及确認他并未因此怨恨我——這是媽媽那天轉告給我的。
他輕輕地嗯了聲,随後與我分享起他的經曆。談及伴侶時,他說他既乖巧又有趣,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柔和的神情。盡管我對他們的故事興趣不大,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接收着每一個字句,包括他最後對我說的那句“對不起”。
這是他應該說的,我心裡總算不那麼膈應了,但想要換病房的心卻絲毫沒變。他得知後又求我留下來,我哼一聲躺下睡覺,心想那我之前受過的傷害算什麼,算我心甘情願嗎?我又不是傻逼,他道歉我都不打算原諒他,更别提讓我聽他的話。
我閉上眼,即将睡着時又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