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天空一片昏黑,城市被薄霧籠罩,影影綽綽。
天氣預報說今天大概率有雨,現在看來似乎真有大雨來臨的預兆。宋之珩看着對面牆上時鐘的指針又走過了一圈,停在某個既定的數字上,眼前的人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宋之珩挫敗地低下頭,卻扯的脖子上的傷一痛,他忍下來輕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能相信,但程澈沒有受傷,張銳沒有死,我也不記得自己幹了什麼了。”
“宋之珩,你是不是還沒有清醒過來?”審訊員聽完這番話,嚴肅地盯着他看,“我們趕到時你口中的張銳不在現場,程澈腹部有兩處明顯刀傷,就那樣倒在你懷裡。”
宋之珩的喉嚨突然發緊,緊到一聲都溢不出來,就那樣扯臉苦着笑。
等到斷歇性工作的嗓子終于能發出聲音了,他壓低聲音說:“所以你們覺得是我捅的程澈啊?我又不是傻逼……”
宋之珩捧着臉,眼睛周圍被搓得發紅,等情緒稍稍平複後,他認真地繼續說:“你們可以調監控啊,張銳要殺程澈,所以我追了他一路,最後我和程澈一起把他打暈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程澈會受傷,我記得很清楚,他沒有受傷,我當初就告訴他不到最後時刻用不着他上。”
審訊員聽後有些犯難,他再問了一遍整件事的經過,宋之珩卻沒耐心說第三遍了。
他煩躁地伏案,下巴搭在胳膊上,滿腦子都是程澈最後躺在他懷裡的樣子。
他很想現在就跑到醫院去,而不是被扣押在這兒沒完沒了地重複一個根本不可能的問題。
“警察叔叔,您再問也是徒勞無功啊,難道查監控不就能印證我的話嗎?”宋之珩挺直腰闆,準備離開,“我要去醫院看我同學。”
審訊員沒同意,一聲令下把他吓得老實坐了回去。
“宋之珩,我們沒有和你開玩笑,你已經犯故意傷害罪了。醫院那邊還在搶救,如果程澈沒有挺過來,你就是故意殺人。”
一聲聲,铿锵有力。宋之珩背脊僵直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有人伸手扼住他的脖子,大腦轟然一聲開始缺氧,空白一片。
“我沒有,我不信。”他還是這樣說,“你們别套我話了。”
審訊員再問了一遍:“你确定你說的話屬實?”
宋之珩點頭。
“哦,那就是監控錄像是假的了。”
宋之珩僵住了,他張了張嘴,數不盡的驚愕、疑惑、難以置信和痛苦通通化為有氣無力的字句:“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審訊員:“監控裡拍下的,張銳是被程澈打暈的這一點不錯,可後來是你将你手裡的刀紮進了程澈的身體裡,整整兩刀。”
這話就像一擂重錘悶到宋之珩的天靈蓋上,心髒處傳來的窒悶感,讓他的腳下都有些發軟。
他深吸口氣,下意識扶住了身旁的扶手,啞着嗓子發出聲音,卻是幾欲崩潰的顫抖:“不可能,我沒有。”
“不用辯解了,監控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你現在到底說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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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雨從十點開始往下落,宋之珩在夢裡獨自走過了一條長長的路,街燈昏暗到看不出原本的形狀,周圍的世界籠罩在陰翳中,隻留下一些影影綽綽的暗斑,仿佛是要将地面割裂成無數塊碎玻璃,每一片上都刻着一段記憶。
他分不清那是夢境亦或是現實,隻是機械地前行着,不知曉要去往何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姓名。
腳下踏過的畫面漸漸變得模糊,一點點融進身後寂寥的夜色中,可那些鮮活的畫面卻像是一根根細密的銀針刺進心髒,透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空隙,将零星片段塞入其中。
于是,幹枯的心髒又重新開始跳動,千次萬次之後,終于拼湊出了一個名字。
淩晨,他從夢中驚醒。窗外是看不見深淺的濃濃夜色,屋子裡靜到隻能聽到鐘表的滴答聲。春天,風雨卻毫不吝惜地湧入人間,依稀記得睡前最後一次看去往看守所時車窗外暴雨正盛。
監舍裡氣溫很低,可他卻大汗淋漓,整個人就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還殘留着溺水時的窒息和恐懼。
揉了揉痛到幾乎要裂開的太陽穴,他翻身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心裡想着念着要去醫院看程澈,過了幾十分鐘眼皮沉得發痛。
一夜再無夢。
昨夜的雨來勢洶洶,城市的交通也因此陷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
本來今天他應該和程澈去上學的,上學路上,大部分人都選擇了最原始的出行方式來代替原本快節奏的生活,一切似乎都有些不真實,心底某處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思考也變得滞後。
宋之珩搖了搖頭,企圖丢棄那些惱人的情緒,然後被一聲嘹亮的喊聲叫了起來。
其實他早就覺察到了自己的異常。
每天早上醒來,看着日曆上的日期他總會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壓迫感,每個嶄新的一天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場和過去的博弈。
上次車禍後是這樣,昨天也是。一個晚上便什麼也想清楚了。
隻是眼眶紅腫得不能看,胳膊上的掐痕觸目驚心。
但他就是拿刀捅了程澈。即使是幻覺,他也不能說自己無辜。
他有罪,明明自己是最希望程澈活的人,卻硬生生将那把刀刺進了程澈的胸口。
這樣想着,眼淚就又忍不住落下來,到最後甚至完全控制不住放聲大哭。連日以來沉積在心底各種糾結的、别扭的情緒似乎都在此時被完全釋放。
可程澈不會再把他抱在懷中,輕輕地拍打着他的後背。宋之珩也感受不到那具身體的劇烈起伏。
明明昨天,他還想通了的。
生和死的距離,怎麼偏偏是他握住了。
在前去審訊室的路上,宋之珩提出了一個請求。随行的警察再三考慮下,上報給上級,得到允許後警車轉彎開去了醫院。
醫院走廊裡充斥着令人頭痛的消毒水的氣息,來來往往的人大都面色凝重。誠然,這裡的确不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地方,通常故事裡大多數的生死離别、痛失所愛的橋段似乎都是發生在這裡,人們把希望寄托在沉重的大門之後,卻又不得不面對最糟糕的結局。
走進電梯,宋之珩低頭看着手腕上的手铐,隻覺得有些刺眼。
再次穿過幾條走廊,沿途被吸引的目光又添了一些,宋之珩選擇性地忽略了過去,胸腔内的那顆心卻仍然跳動不止。
偷聽到程澈在重症監護病房,宋之珩的心一個勁地痛了又痛,他有的權限僅僅是遠遠看上一眼,他自我安慰說,這就足夠了。
宋之珩站在病房窗外,看到程澈換上了藍白相間的病号服。曾經寬厚溫暖的肩膀和堅實有力的懷抱,如今卻深陷于衆多醫療儀器之中,瘦得好像被病魔吞噬得隻剩下皮包骨的軀殼。
僅僅是這樣看着,就覺得壓抑。
那裡面透的進去風嗎?
對不起。
那一瞬間有千言萬語堵在嗓子裡,真想将他們說出來,可被淚水泡得發脹,就那麼卡在那兒又錯過了說話的機會。雖然他本來也沒有說話的機會。
“好了,走吧。”女警數夠一分鐘後押着他往回走,在電梯裡叫人按下了十五樓。
宋之珩記憶一向很好,何況這醫院他沒少來,這下卻愣了愣,小心問:“姐姐,去精神科幹什麼呀?”
女警沒有回話,宋之珩也就低頭不再講話了。
出了電梯,宋之珩被押送到精神科科室,擡頭便看見了一位看着就經驗不足的醫生。
雖然以貌取人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