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語氣顯得輕松,宋之珩心中卻無法确信,他的父親能否真正理解這段關系。
從房間走到客廳的距離不近不遠,他卻第一次硬生生地走出了赴難的悲壯感。
每一步都宛若踏在厚重的沼澤地中,每次呼吸都似乎承載着沉重的祈求與期待。宋之珩慢慢走過這條過道,客廳的燈光如流水般柔和地傾瀉而下,将他那堅定而又微帶緊張的神情映照得清晰可見。
他凝望着沙發上端坐的父親,那位在他心中始終如高山般屹立巍峨的巨人。宋翊陽的臉龐甯靜而威嚴,眉宇間流露出的是鐵骨铮铮的堅毅和溫暖如春的慈祥,這種混合的氣質,讓宋之珩在敬畏之餘,内心也湧起了一股莫名的信心。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向父親,試圖将内心的波濤洶湧平複為平靜的湖面。他知道,即将到來的對話,就像一場風暴,既考驗着他的勇氣和決心,也考驗着他和父親之間的信任和理解。
“爸,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宋翊陽的目光立刻從電視屏幕上挪開,落在了宋之珩的身上。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得發亮的牙齒,眼中閃爍着期待的光芒:“你是想告訴我你這次考了年級第二吧?”
他伸手,像往常一樣把宋之珩拉到自己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幾個月發生了那麼多事,我還擔心你會調理不過來,怕你會很累,沒想到你還能有這麼大的進步。”宋翊陽的聲音低沉有力,帶着一股神秘的令人安心的魔法,輕輕拂過宋之珩動亂的心湖。
“我兒子這段時間肯定很累,所以周末咱一起下館子好好慶祝慶祝,正好南街新開了家飯店,聽說味道還不錯呢。”
開學的這段日子,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将無數瑣碎的事情都吸附到了宋之珩的身上。他原本就繁忙的生活,如今更是如同被狂風驟雨席卷,讓人難以喘息。
宋翊陽深怕他在這重壓下會無法調适,會崩潰,會迷失方向。然而當他看到他這次的進步如此之大,激動之餘心中的擔憂也并沒有如春日見冰雪般消融,随之襲上心頭的是深深的心疼。
宋之珩怔愣地聽着,感覺整顆心像是被攥緊在了鹽水裡,不算特别疼,卻有種難為人道的酸澀。
人好像都有種特性,隻要聽到關心自己的話,那溫柔的話語便會成為擊垮心中大堤的最重一錘。
隻需這麼一個條件,他就變成面目全非的落魄乞丐,像童話裡的夜莺一樣将自己開膛破肚,把最不設防的部分捧到别人面前。
“爸,其實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和你說。”
宋之珩抿了抿唇,知道他即将說出的話,可能會打破這份平靜,可能會讓父親不理解,甚至失望憤怒。但他更知道他沒法永遠隐瞞,他不能讓自己心中的愧疚繼續蔓延。
宋翊陽看着宋之珩,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他沒有打斷,隻是靜靜地等待着下文。
宋之珩心中一緊,他知道,這一刻,他必須坦誠相待,毫無保留。
“我談戀愛了。”
宋翊陽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但認真想了想,也沒那麼激動了:“真想好了和人家談?”
宋之珩點了點頭。
宋翊陽深知,在這個年紀,心中有所喜歡,有所渴盼,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緩緩開口,聲音裡帶着理解與寬容:“我不反對你們談戀愛,十幾歲的年紀有喜歡的人是很正常的,隻要你們能夠把握好分寸,不做出越界的事情,不耽誤彼此的成績,我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過多幹涉。”
他對于早戀這件事情,向來持有一種開放的态度。他認為這是每個人成長過程中的必經之路,如同叛逆期一樣,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早戀并不是洪水猛獸,關鍵在于如何正确面對和處理。
可宋之珩的手卻有些顫抖,後背一直到脖頸都冒着冷汗,他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爸能知道那是個什麼性格的女孩兒嗎,我還真有些好奇,是不是跟嶽婧雪差不多的呀?”
宋之珩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勉強抛開性格找出兩人的共同點:“……都會畫畫。”
“原來是這樣啊,她叫什麼名字?”
宋之珩的心髒猛地一跳,猶如被無形的巨手緊緊握住,窒息感悶聲襲來。
直到不假思索地那個名字念出來,宋之珩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正緊緊咬着牙關,用力到連齒根都泛上些許酸楚。
“程澈。”
燈光亮得有些晃眼了,宋之珩心想。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父親臉上倏忽間消失的笑意,和眼裡終于出現的不可置信。
宋翊陽嘴唇抖了抖,揚聲問:“誰?”
他甚至能懷疑自己聽錯了姓氏,都不敢去将這個名字與那個人挂鈎。
可他卻聽見宋之珩親口說:“蘇阿姨的兒子,我和他談戀愛了。”
淩晨的夜晚,窗外似有春雨驟降,宋翊陽的神情也被這雨澆散:“什麼時候開始的?”
“上周二。”
宋翊陽深深地吸了口氣,他覺得綜藝的聲音瞬間就變得聒噪,抓起遙控器就把電視關了,于是客廳裡寂靜得再無一點聲動。
“是程澈先提出來的嗎?”
宋之珩的手指驟然收緊,他抓了抓褲子,又把頭埋下去,實話回答說:“是。”
“他怎麼跟你說的?他告訴你他是同性戀,他說他喜歡你,”宋翊陽摁了摁眉骨,沒忍住就提高了聲調,“我先不說别的,程澈怎麼知道他對你就是喜歡啊,啊?都是男的,他怎麼能确定這份感情是喜歡?”
宋之珩聽到血液在耳朵裡流動的聲音,感覺心髒被無形的巨手緊緊握住,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蔓延開來。
他把頭擡起來,感覺疲倦麻痹了大腦,加上父親太過鋒利的話語,竟無可避免地生出些許挫敗和怒意。
他竭力維持平靜,心卻死死地揪緊,封凍在冰裡,冒着寒氣:“我們就是互相喜歡,他渴望我,我享受和他待在一起,就這麼簡單,我也不覺得這不能作為談戀愛的理由。”
“至于我們是怎麼确定對彼此的感情的……我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他牽我的時候我會緊張也會開心,他望向我的每一個眼神都寫滿了溫情。以及在我最挫敗的時候除了你和媽媽,就隻有他能做我的靠山,和他擁抱的時候我敢肯定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的胸膛紋理形狀更與我契合。”
宋之珩啞着嗓音說,語調放得很低,停頓時尾音有轉瞬即逝的哽咽。
“我喜歡程澈,喜歡他這個人,我隻是想和他在一起,不在乎别的。”
宋翊陽聽到這兒,知道現在他說什麼都無濟于事,他咽了口口水,沖宋之珩投去迷茫的眼神,腦子裡轟轟隆隆一通亂炸,天旋地轉。
“小珩,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喜歡男生,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男生的?”
宋之珩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話音裡的淚水味道被稀釋得很淡,卻還帶着濃濃的鼻音:“順序錯了,我是因為喜歡程澈,而他恰好和我一個性别。”
“爸,如今社會對同性戀的看法和以往不一樣了,有很多人……”
“那是你覺得啊孩子。”宋翊陽的臉漲紅成豬肝的顔色,他仿佛終于從疑惑中篩選出明确的信息,整個人劇烈地哆嗦起來,聲音一層層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