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要小心一點啊,笨蛋。”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自喉嚨間吐露的是宋之珩的名字,耳邊刺激着他的是宋之珩的呼吸。
像隻飛蛾投身進了火海,天生向往于此卻僅此一次的放肆。
收不住、停不下、止不了。
可他最後還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卻不知今夜失眠的人卻不隻他。
溫存隻是那一夜而已,天沒亮就要起才是他們當下真正的生活。
不過還是有什麼改變了的,比如洗漱鏡裡的臉由一張變成了兩張,櫥櫃裡的牙刷牙杯也終于休假完上崗,早餐要做兩份,踏進電梯終于不再是獨身一人。
加維是座海城,全年都多雨水,空氣濕度很大。
自宋之珩記事起就總是喜歡在陽台上看雨,雨水從天空傾灑下來落入大地,一部分流入了土壤的心髒,一部分被挽留在了地面,像是帶着某種規律的分割方式。
吳今禾告訴宋之珩,他很小的時候喜歡攥着宋翊陽的衣領讓抱着他站在陽台上看雨,每次看到雨落時,宋之珩總會露出甜甜的笑。慢慢長大以後,他又喜歡拉着程澈一起在陽台看雨,有時候甚至能夠靜靜坐上一整個下午。
其實宋之珩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下雨天,因為自己有時候同樣也會怨恨大雨。但也許是雨的聲音足夠清晰,又或是雨水洗禮過的世界更加鮮亮,但這些好像都不是心底最确信的答案,也是很久之後自己才悟出其中的真谛。
于是相愛就發生得太容易,譬如這樣的時刻,兩個人擠在一把傘下,目光所及是傾斜傘骨,校服一角,和程澈額前耷着的黑色軟發後的眼眸,愛意決堤。
若這時宋之珩扯一扯他的衣角,低聲說雨絲吹進他眼睛啦,程澈一定會默不作聲的将他往懷裡拉,用大衣給他打造起溫暖巢穴。
宋之珩被溫暖的檀香包圍,心裡偷偷許諾要像愛每一個雨季那樣愛他直至長眠。
他原來還在想,如果程澈不懂,自己可以教他。
但現在他确信自己不需要有這樣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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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在透明窗子上聯結成細密的水霧,被風輕輕一吹就會争先恐後地滑落。
正午的時光總會讓人有些昏昏欲睡,不知是來自雨天的低氣壓作用還是被堆積成山的試卷支配,午休的教室安靜地出奇,教室中就連筆尖和紙張摩擦的聲音都清晰可辨。
寫完最後一道題時,宋之珩輕輕舒了一口氣,正準備小憩一下養精蓄銳,轉過頭卻發現程澈光明正大地捧着《在絕望之巅》看得津津有味。
教室裡的氛圍屬實不适合交談,宋之珩把草稿本翻到反面,在紙上寫下一句話遞給程澈。其實在某些不方便講話的場合,他們就經常用這樣的方式交流,就像是一種特殊的儀式一樣,小紙條承載了兩人之間的小秘密,也留住了許多奇思妙想的瞬間。
本子遞過去之後很快收到了回複,程澈的字寫在他的那行下面,稍帶些許筆鋒,看上去很是舒服。
「好想吃雪花冰。」
「今天不行,等天氣好了再給你買,好嗎?」
說實話,很多情況下他們之間的這種小交流都是一些毫無關聯的内容,比如當下明明是該好好休息的時間裡宋之珩卻滿腦子想着雪花冰。比如學校明今禁止在午休時間看與學習無關的課外書,他卻并沒有提醒程澈。
他始終覺得,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很獨特的磁場感應,能夠洞悉對方的想法,也能理解彼此最想要的是什麼。
世界上存在着無數種親密關系,唯獨竹馬是最奇妙的。一同長大的兩個人在幾乎相同的環境中生活,看到的風景也是相同的,能夠感知到的情緒變化也是相同的。足夠的了解加上一點時間推移,就構成了獨特的化學反應,并傳遞到心底。
這種感覺就好比是打開了一瓶橘子汽水,喝下去的那一秒氣泡在口腔裡炸開,清甜的果汁味道散開,來自觸覺和味蕾的雙重沖擊總能讓人在不經意的那個瞬間感受到最本真的快樂。
宋之珩把手臂放在課桌上,頭輕枕着,卻看向程澈。他放下手中的書,也學着他的樣子趴下,兩人的目光就在彙聚的那一處打了結。
草稿本放在他們的正中央,他用鉛筆在上面畫着奇怪的符号,說實話,就連他自己都講不清楚那些符号究竟代表着什麼。
小時候他和程澈總喜歡拿着彩色粉筆在閣樓的小黑闆上塗塗畫畫,有時畫隻小鳥,有時畫朵小花,但通常情況下沒過多久他們就已經認不出自己畫的究竟是什麼。再後來,随着年歲的增長,那塊黑闆終于逃離了他們的“摧殘”,于是”創作”的熱情回歸到了紙張上,宋之珩在畫下那些東西的同時總是會想到程澈。
在自己眼裡的他是什麼樣呢?可否用什麼簡單的線條表示?
在這個由他自己構建的王國裡,所有的法則也随他自由制定,也許别人看不懂,但他知道程澈一定知曉。
所以,他同樣拿起筆,在宋之珩畫的那些奇怪符号下面寫上了他的注解。
有時候,他會感覺,如果生命也是一本書籍,會有何人留下痕迹。程澈一同成長的十多年,還有幾十個重來的晝夜,自己已将對方研讀通透,他落筆寫下的每一行字,都承載着時光的重量,讓他在回過頭複讀的時候仍能體會到當時的心境和感觸。
上課鈴聲響起的前一秒,宋之珩從夢中醒來。
究竟是何時睡着的,他已經記不清,桌角上放着滿杯的熱水,身上披着程澈的校服外套。在很多個午休醒來的午後,這樣的事情總會重複上演。
說實話,這樣的情節如果被寫在校園小說裡,一定會成為主角間感情升溫的重要節點,但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一件可以熟視無睹的事。
宋之珩起身揉了揉眼睛,把校服外套還給程澈,然後拽過草稿本三兩下寫出了一道題重新遞給他。這是他們從小學就開始的習慣,也算是一個奇怪的約定。不論何時,隻要有一人出題,對方都要無條件應下。宋之珩記得高二的時候和他關系好的幾個朋友總是吐槽看不懂學霸之間的浪漫。
但對他來說好像不是這樣的,如果說小時候執意拉着他簽下這個霸王條款是因為那顆不服輸的心,那麼現在純粹就是一種習慣,他們的思維仿佛也因為這樣的一個舉動有了關聯,這個解題的過程本就是思緒碰撞、想法共鳴的過程。能夠感知的是來自對方精神層面的所知所想,這是比任何肢體或是行為上的接觸更緊密的存在。
在構建親密關系這件事上,他總有些與常人不符的遲鈍,而程澈在這方面遠比他做的更好。
甚至有時候他會覺得也許程澈的存在本就是一個特别的奇迹。
昨夜的雨早就停止,被雨洗過的玻璃窗看起來格外明亮。透過窗子,透過窗外的樹葉,他看到了遠處正有一道彩虹緩緩出現。放晴後的天空也比從前藍了幾分,心情也變好了許多。
大約是察覺到了自己情緒的變化,程澈熟練地遞來了小紙條。
「什麼事這麼高興?」
宋之珩接過他的草稿本本子,盯着上面的字笑意更甚,然後提筆一揮寫下了回複。
「就是覺得天晴了,很開心。」
擡起頭,數學老師正在黑闆上奮筆疾書地講解着試卷的最後一道大題,宋之珩将目光掃向了自己和程澈同樣正确的答案上,又忍不住拿過草稿本繼續寫下一句話。
「今天放學我們快點回家吧,我想吃雪花冰。」
把本子遞給程澈之後,宋之珩悄悄用餘光去看他的表情,果然是和自己預想中一樣的無奈,但他卻還是笑着提筆落下。這次的本子上沒有否定的答複,有的隻是他簡單的一個字。
「好。」
鐘表的秒針又旋轉過了一圈,在這一分鐘的時間裡,宋之珩聽到自己内心的聲音一遍一遍回響,回音裡都是他的名字。
而他們的青春好像真的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向前奔跑,永遠單純熱戀,永遠心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