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爸爸昨天醒過來了!看來許願樹真的很有用,我給他看了你的畫,他也誇你畫得很好呢!其實我說這麼多是想問,我聽護士姐姐提起過你住在七十二床,我能不能來你的病房探望你呀?我什麼都不會做!我隻是想讓你聞一聞桂花香。
像一部緩緩播放的文藝青春影片,短暫旅途裡遇到一雙漂亮的深色眼睛,在起身看到另一個人時戛然而止,一切都美好得恰到好處。
病床上,程澈正埋頭畫着什麼。
校外被堵,即使傷情鑒定為輕傷,但需要耗費大量精力的繪畫對他來說依舊是負擔,每落一筆都十分沉重。
對于一個畫家或者是愛好畫畫的人來說,手上的傷無疑是緻命的,何況他的右手被繃帶包裹着,每一次的移動都是鑽心的疼痛。
可他眼瞳專注,被籠在溫和的頂燈光暈裡,就那麼認真地握着炭筆——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緊握的東西了。
宋之珩不敢走下床,隻好利用手邊的一切物品制造出聲音,果不其然,看到程澈轉過頭看向自己,小聲提醒:“醫生建議你現在應該睡覺了。”
即便已臨近夕暮,醫院走廊依舊人來人往,從巨大的落地窗向外看,不遠處高樓間連綿的夕陽逐漸被稀釋,紅藍相摻的雲幕裹着下降的氣溫吞噬城市,程澈的面部線條也被這光映得明明昧昧。
如果避開臉上的傷腫不說。
“不差這一會,讓我畫完?”
可宋之珩實在是餓得受不了,剛要開口還想再說什麼,又有人進來。
“你們兩個餓了沒有呀?我和小瑩從家裡做了兩份湯。”
天,老媽你是我的救星。宋之珩差點脫口而出,因為看到程澈臉上細細的笑。
“我看看我看看,不一樣的?”
吳今禾把餐桌拉過來固定好,聞言沖兩人彎了彎眼睛,溫和道:“小澈不吃冬瓜,你不吃番茄,所以這份冬瓜排骨湯是你的,另一份番茄土豆排骨湯小澈喜歡。”
宋之珩了然地點了點頭,埋下頭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暖流滑過喉嚨直達胃中,仿佛能驅散密密麻麻的疼痛。大誇特誇後他轉頭,正好迎視上程澈清淺的笑。
他心情突然好了許多,也牽了牽唇角,卻構成個不完滿的微笑,抽動傷口疼得龇牙咧嘴,于是程澈也就不笑了。
吳今禾在病房中四處整頓,從進門開始就沒閑下來過,宋之珩覺得兩人身體沒什麼大事加上工作忙的理由就讓她來的不用這麼頻繁,但吳今禾堅持,最終宋之珩拗不過她,隻得同意了。
“這些天警察和學校一直在處理這件事,還有你爸全權接手,别怕。”
宋之珩拿手機的手微微頓住,擡頭看着她。
“那當年那個江女士那個案子是不是要重新啟動調查了?”
吳今禾點點頭,神色凝重,她知道宋之珩的疑惑,輕歎一聲解釋:“嗯,你們猜的都不錯,當年那個案子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你爸不接管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就結案了。”
“家屬不滿我們也是想到的,但多次請示上級都沒回應,你爸也就漸漸忘了。這案子就是造成這場事故的直接原因,他現在……”
宋之珩張張嘴,竟然不能順利發出聲音,已經古井無波般的心情霎時翻湧起一波波的難過,内疚像一簇三昧真火,炙烤着他的五髒六腑。
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痛恨,痛恨自己的逞強,也讨厭自己的無力。雖然這一次程澈并未遭遇大難,父親也能及時保護兩人,然而他深知,未來的道路漫長而曲折,生活中總會有無數次的考驗在等待着他們。
下一次,他又有多少把握能護程澈周全呢?他又該如何為這件事的徹底解決貢獻自己的一份心力呢?難道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父親四處奔波,自己卻束手無策嗎?
“媽,對不起。”宋之珩的聲音帶着顫抖,他低下頭,不敢看母親的眼睛。
程澈的目光在宋之珩身上停留了片刻,軟了幾分,但他沒有貿然出聲,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他在想最好的辦法。
在不傷害宋之珩的基礎上,能安慰到他的辦法。
白色的被子出現了褶皺,是主人用力攥出的痕迹。吳今禾搖了搖頭,按住了他的手,眼底有溫柔的水光。
“這不怪你們,隻是以後無論什麼事都不要自己扛着,你和小澈都不能。”
突然就像起了一陣夏日的微風,輕柔而溫暖,吹拂着宋之珩内心的每一個角落。
“我知道了……可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到你們?”
可那個角落裡的小鹿眼中還有迷茫和不安。
肩頭被淚水濡濕,吳今禾輕輕攬住他,手掌一下下撫過脊背,聽到這些宋之珩終于控制不住,低低抽泣起來。
“你不需要去想自己能幫到什麼,如果一定要讓你們做些什麼的話,隻是好好照顧自己,注意安全,在我們需要一個肩膀、一個傾聽者的時候,站出來陪在我們身邊就好。”
“不要讓自己太累了,你們隻是個16歲的小孩兒。”
熟悉的澀苦在口腔内發酵,頭腦在黃昏的潮濕裡變得無比清醒。
如果他的身體裡此刻有座堤壩決堤,那母親溫柔的話語已經成為擊垮大堤的最重一錘。
吳今禾看向一旁的程澈,彎起眼睛笑了笑。
“記住了?”
程澈忍下眼底的淚意,點了點頭。
“嗯,記住了。”
雨,下不盡的雨,今夜是誰淚流幾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