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晴煙似乎也壓根沒給他回答的機會。她話音落下沒多久,便又道:“你是不是參與了這件事?”
“晴煙……”
“臨倦,我不是小孩子了。事已至此,沒必要再說什麼假話了。你也不要想着什麼善意的謊言,再善意,那也是謊言。而且,我現在不需要謊言,我需要一個真相。”
似乎過了許久,他們之間仿佛沒了時間的存在。
臨倦仍是沉默着,阮晴煙也不催他,隻是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是。”
他終于回答了。
阮晴煙卻沒有任何舉止,仍是跪着,不言不行,仿佛她沒有聽到這個回答。
可臨倦知道,她肯定聽到了。因為在他說出這個字後,阮晴煙的脊背徹底塌了下來。
***
臨倦和阮晴煙又一起回到了明城。回去的路上,阮晴煙的話更少了,有時候一整天連一句話都不會說。臨倦沒再離開,直接留在了明城。對此,阮晴煙也沒有過問。臨倦也不像從前那般自來熟地找地方休息。他又不願再出去找客棧,便直接睡在了院裡的樹上。樹上的花苞露出些小口,隐約散發出絲絲縷縷的香氣,這花香應該是好聞的,可臨倦隻覺得心煩,愈發惹得他睡不着了。
黑夜籠罩大地,人間的煙火逐漸遠離。枝葉間,臨倦緩緩沉入到繁亂的睡夢中。
他來到了一個城鎮,熟悉又陌生。街上人頭攢動,可他一眼就看到一個步履匆匆的人。
是裴君門。
準确來說,是年輕時候的裴君門。
無形中,仿佛有一塊巨石直沖向臨倦的腦門。
他想起來了!這個城鎮,是他父母遇害前,他們一家三口生活的地方。
“不要……不要……不要去我家……”
“阿爹阿娘……快走啊!!!”
臨倦想阻止裴君門,想盡一切辦法,可是沒有用。他被困住了,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裴君門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絕望的掙紮中,臨倦又來到另外一個地方。
隻一瞬間,臨倦的淚水便奪眶而出。
他來到了自己家裡,而阿爹阿娘正在廳堂裡聊天。臨倦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他隻貪婪地看着他們,他多想上前去抱一抱他們,哪怕隻是短暫的觸摸也行。
他真的很想很想他們,想到幾乎一閉眼就滿腦子都是他們的模樣。
臨倦心如刀割,可還沒待他看夠,大片大片的紅色就向他襲來。
他的噩夢來了。
他的阿爹阿娘倒在血泊裡。
世界安靜下來了,撲通——撲通——臨倦的心跳聲愈發明顯,可漸漸地,這心跳聲也緩慢下來,直到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響。
“啊啊啊啊啊啊——”
裴君門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充斥在他的耳朵裡,仿佛要刺破他的耳膜往更深處鑽。
裴君門正在被剝皮。
他被綁在架子上,手腳皆被禁锢着,兩個淩煙閣的修士正圍在他身邊操作着。
而臨倦則在旁看着。
臨倦曾聽别人說過,為保證鮮活,易皮是将人皮活生生地剝下來。因為太過殘忍,修真界建立後,各門派嚴令禁止将易皮用于活人身上。
這種血腥的事因實在太過殘忍無道,便是讓人想,也難以想象出來這種場景。
裴君門仍慘叫着,那聲音幾乎變了調,不像是人能發出的。
臨倦覺得頭皮發麻,隻能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裴君門是罪有應得,這皮原本也不是他的,當年阮明府也是被這樣折磨的……可臨倦還是沒能全程看下來,剛開始剝皮幾分鐘,他就逃離了現場。
慈甯城外,大大小小的墳包排列着。臨倦沉默地跪在何悅墓前,他擡手撫上臉頰,竟摸得手淚水。他竟然哭了嗎?他其實是不想哭的。
何悅是個很溫柔的人,對待兒女也是疼愛無比。臨倦雖不是她親生兒子,卻也待他如己出。臨倦和阮鱗鴻年紀相仿,又都是男孩,自小便是同桌吃,同床睡。為了方便照顧,他們倆還有阮晴煙的房間離得很近,三個人一人一間房。
可阮鱗鴻和臨倦卻常常睡一間屋。臨倦年長些,性子又較沉穩。即使和别人關系要好,也輕易不表現出來。可阮鱗鴻卻是個黏人的性子,幼時便常鬧着要和臨倦一起睡,總是抱着枕頭被子跑到臨倦屋裡。
小時候,何悅總喜歡哄他們睡覺,或是說些體己話。
她先将阮晴煙哄睡着,然後再去看臨倦和阮鱗鴻。
常常阮晴煙都睡下了,臨倦和阮鱗鴻兩人還在屋裡鬧騰。他們趴在床上看話本子,或是聊天,或是拿着木質的小劍打來打去。有時鬧騰得厲害,還會披上床單,将盆之類的東西蓋在頭上,将自己打扮成行走江湖的大俠,然後在屋裡到處跑,拿着假武器,這邊敲敲衣櫃,那邊指着盆架。隻當是在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次數多了,何悅在外面隻聽個聲就知道裡面又在做什麼了。她總是在外面等上一小會兒,才笑着推門而入,柔聲道:“兩個小寶貝,該睡覺了。”或是,“兩個大英雄,可以睡覺了,明天再去懲惡揚善吧。”
雖不情不願,但阮鱗鴻還是和臨倦一起将身上的“大俠裝”脫了下來,乖乖鑽到被窩裡。然後何悅就會給他們唱童謠,講故事,或随便聊聊天。臨走時,何悅還會給他們掖掖被角,輕輕将床簾放下。
那時的睡夢總是香甜的。
“鱗鴻——”
“噗呲——”
劍刺進肉‖體的聲音仿佛被無限放大,清晰地出現在臨倦的耳邊。
阮鱗鴻的身體有些顫抖,終于還是支撐不住倒了下去。臨倦飛奔上去将阮鱗鴻攬在懷裡,血流得越來越快,怎麼也止不住。
阮鱗鴻的身子也逐漸冰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