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紀老師腦子裡隻有工作,他不會提這些的。”
柏閱冬想想也是,便不問了。他八卦這麼一會的工夫,後面的位置幾乎被坐滿了,還有不少人手裡拿着筆記本,到處問空位有沒有人坐,還挺唬人的。
前面那些老先生也一個接一個來了,秦昭陽沒說錯,年紀一個賽一個大,這頭這倆還能邊說笑邊走進來,後頭那個就得拄拐杖了,再來一個,還得年輕學生扶着。待他們全都落座,一眼過去,湊不出一頭黑發。
柏閱冬心想,他該不會是上台讀論文的人裡唯一一個黑頭發沒皺紋的吧?
這次柏閱冬被安排在中間靠後的位置,沒什麼特别的。差不多輪到他時,他就矮着身子出去,到台邊等候。
姜新宇坐在秦昭陽身邊,沒怎麼聽現在台上那個白發蒼蒼的老頭講話,目光跟随着柏閱冬,看他真像一棵柏樹似的,直直站在那裡。
柏閱冬比他還小一歲,也就是比他早兩年上學,加上這次,已經參加了兩次學術會議,他再不趕,就趕不上了。
柏閱冬在邊上候場,并不知其他人都如何想,隻整了下白色襯衫,聽到主持人讓他上台時,面帶微笑,一步步上去了。
“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各位同學,大家上午好!”柏閱冬站在台中間,大大方方地鞠躬問好,随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我太惶恐了,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我隻聽說過名字的大學者坐在下面聽我彙報,如果我說得有什麼不對,請各位老師看在我年紀還小的份上,放我一馬!”
下面一陣笑。
“現在我來彙報我最近的一個研究,元好問的詞學思想……”
柏閱冬把人逗笑了之後,會場氣氛就輕松了一些,他也遊刃有餘地完成了論文的彙報。從寫作上看,他的文章肯定不如老學者們的簡練精彩,但勝在研究對象新,也赢得了一些好評。柏閱冬聽完評議,簡單回答了兩個問題,就完美退場了。
“師父,我表現得怎麼樣?”柏閱冬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問。
秦昭陽高興得不得了,按着他的腦袋往自己身上摟:“你就是這整個會場最厲害的研究生,那些博士都看眼紅了,等着,等會散會,肯定很多人要來認識你。”
柏閱冬笑得合不攏嘴:“我是不是給師父長臉了?”
“那肯定!”
姜新宇靜靜聽着,想,不知道這個元詞校注項目還會不會有機會參加這麼大的論壇,有的話,大概能輪上自己去一次吧。
不出秦昭陽所料,上午的議程一結束,大家還等不到去餐廳就開始在會場社交了。秦昭陽應付了兩個博士生,說完柏閱冬還得順手介紹姜新宇,說這是嚴老師的學生,他家中長輩都是理科方面的大學者。姜新宇應對得體,微笑,握手,說很榮幸,我老師是嚴旭和,我祖父是姜某某……總之好長一串,介紹不完。
“哎,師父,童院長怎麼也來了?”
“他搞文獻的,來也不奇怪,哎,那個,他旁邊那個是周懋恭老先生,詞學大家。他青年時候就出國了,現在想落葉歸根,很多學校在争取他,童院長可能是來挖人的。”
說曹操曹操到,這師徒倆剛叨叨完,童院長就帶着那位清癯的老先生回頭了,秦昭陽一驚,忙抓着柏閱冬上前去打招呼:“周老先生好,身體還好吧?”
周先生身體還好,雖然清瘦,但站得筆挺,面色紅潤,目光如炬,花白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開口,底氣十足:“多謝關懷,沒有大礙。”
童院長很高興,畢竟柏閱冬可是出盡了風頭,忙介紹道:“這是我們學校研究宋詞的秦昭陽,您叫他小秦就好,柏閱冬這個小夥子就是小秦的學生。”
柏閱冬連忙鞠躬:“周先生好,我是閱冬。”
周先生的目光在柏閱冬身上流連一陣,臉上竟帶了笑意:“你研究生二年級了?”
“是。”
“研究生期間,除了元好問詞,還研究什麼呢?”
“我畢業論文打算寫晏幾道的詞。”
“晏幾道……”周先生喃喃幾聲,“閨中兒女,恐怕格局小了。”
這是提意見了,換了别人,可能就要說先生說的是,學生回去再考慮,但是柏閱冬卻不,還是直直地看着周先生,毫不躲避:“詞之優劣,隻在情真與否,不在格局大小。”
童院長先是心頭一緊,怕周先生不高興,可轉念一想,這孩子有見識有膽量,誰會不高興呢?
果不其然,周先生笑意更濃,又問:“依你看,姜夔詞之優劣如何?”
“我相信白石情真,可他太過執着于詞之雅俗,情真與詞雅,在他心中權衡的那一瞬間,情便不真了。”
“那辛詞情真否?”
“稼軒自然情真,但旁人不許他言真情,他隻好借上許多舊事,故事用得愈多,他愈無奈,最後無奈也是他的真情了。”
周先生沒有再問,隻是點了三次頭。
童院長适時道:“周先生,我們去用餐吧。”說着,帶着周先生轉身往出口處去了。秦昭陽在後面說再見,一回頭,又是帶着好幾個學生的老學者,秦昭陽依舊得體招呼着。
姜新宇在一旁陪着假笑,隻想,剛剛在周先生面前,居然沒有人介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