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孔垂容,你可守了德行?!”
孔垂容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父親滔天怒火。那怒火燒的父親雙目赤紅,像是穆南生最愛的紅衣衫。
她跪在孔丞相的書房中,脊梁挺直而不發一言。
孔方氏站在丈夫身邊,眉毛擰起來,帕子捂在心口上,“阿容,唉,阿容,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太過疼你,才養的你如此恣意大膽。你此番行事,該讓爹娘如何是好啊?”
孔垂容規規矩矩地跪着,雙手交疊在一起,向父母磕頭。她說:“自小爹娘便教導女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又教女兒,‘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女兒聽聞如今戰事吃緊,身為湖國兒女,自也想盡一份力。若和親當真能換家國太平,那女兒願意。”
孔丞相一掌拍到書桌上,桌上擺着的筆墨紙硯皆跟着一顫,連同那個由大長公主親自送來的玉如意一道,在孔丞相的掌下顫動。
這一日,大長公主特意來到孔家,言辭間具是對孔氏夫妻教女有方的感激。孔方氏與大長公主有過幾面之緣,不熟悉也不陌生,正納悶時,大長公主道:“若阿容願意去和親,我這将要做她姑姑的人,自然願意為她多添些嫁妝。”
孔方氏前陣子已經聽了自家夫君說過,前方戰事吃緊,陛下有意和親。可這和親的人卻遲遲選不出來。
陛下無有公主,皇親之中,唯有大長公主的女兒年紀最為接近。雖不過十二歲,但可以先将事情定下後再議。
北國一向是守信用的,且看從前和親的那位公主便可知。
可這件事,如何又牽扯到了自家女兒身上?
見孔方氏當真不知内裡,大長公主才道出原委。原來是孔垂容自己寫信一封,托了婢女送往大長公主府去,表明自己願意為國效力。
“到底是孔丞相的女兒,我弟弟沒有選錯人。”這位大長公主是陛下的姐姐,平日裡就很得聖意。但面對和親一事,她也無話語權可言。若陛下當真下旨要她那十二歲的女兒和親,她也隻能含淚接旨。
可如今孔垂容來了,正是瞌睡遇上枕頭。大長公主喜不自勝,笑容堆在臉上,再從臉上溢出來。
送走大長公主,孔方氏面上的笑容再挂不住。她原本想喊來女兒詢問,卻先遇上了丈夫。
此等大事,孔方氏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又将大長公主留下的玉如意遞給丈夫。
孔丞相幾十年,有一妻兩妾,可膝下唯有孔垂容一個女兒。而孔垂容這十四年從來乖順本分,每每見他都透露出孺慕之情,是他頂得意的女兒。
誰成想,這得意女兒一朝生了叛逆的心思。先有無稽之想,後又添荒唐之舉。
孔丞相自希望女兒能嫁在京城,除了于他仕途有益,他也有慈父心,想着若往後女兒有事,他還可站出來幫着女兒說說話。
但孔垂容這一舉,不但令他勃然大怒,更讓他寒心震驚:原來他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她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舉,實在是自己教養失敗。
而跪在書房的孔垂容對父親所思所想毫不知情,她有自己的考量。
孔垂容的話落下後,孔丞相頹然地坐到椅上。孔方氏的眼淚也緊跟着落下。
她說:“阿容,娘從來沒有讓你和親的意思啊。你自小是爹娘掌中的珍寶,爹娘哪裡舍得讓你做這樣的事情?”
孔方氏哭的動容,孔垂容也心中發緊。她的鼻子酸了,再開口時也帶着哭腔:“娘,您想啊,大長公主的女兒才十二歲,若陛下當真讓她去和親,她不得不去。可是她那麼小,她要多害怕呀。女兒知道您和爹一向最心疼女兒,可女兒如今大了,女兒也想幫幫她們。”
“那你就不害怕嗎?我的兒,你不過比她大了兩歲!”孔方氏抱住孔垂容的肩。孔垂容聞着孔方氏懷中熟悉的味道,眼淚便情不自禁地落下了。
孔垂容說:“娘,女兒不怕。南生和女兒一樣大,已經在戰場上殺敵了。她都不怕,女兒有什麼好怕的?”
“穆南生,穆南生,又是這個穆南生!”孔丞相咬着牙。他從椅子上噌地站起來,雙手背在伸手,走了兩個來回後,他指着女兒問,“你去和親,說是幫大長公主的女兒,其實為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這個穆南生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爹——”孔垂容的小心思被父親拆穿,她面皮發緊,燒的滾燙。
孔垂容知道穆南生病了,雖還不至死,但很危險。穆南生不能再打仗了。若她去和親,能換南生平安回家,那麼她願意。
反正她看出來了,爹娘不會同意她和穆南生在一起的,無論如何。與其嫁給别人,讓南生繼續在戰場厮殺,不如她來和親,換南生平安,也換那年紀小小的大長公主女兒能平安。
“老爺!”孔方氏護着女兒,喚她的丈夫,“如今不是指責女兒的時候了。大長公主來過了,定會入宮向陛下進言的。我們該怎麼辦呀?難道真的讓阿容去和親嗎?”
孔丞相被妻子的問話叫回了神。他想了兩圈,京中不乏适齡的女孩兒,可和親向來都是有去無回的事情。況且那北國曾得過一位公主,這回定不會看上出身低微的女孩。
思來想去,他竟隻能繞回大長公主的女兒了。但偏偏,眼前自己的女兒哭的雙眼通紅,不是為了害怕和親,而是上趕着和親。
孔丞相再度坐回了椅上,說這孽障自己求來的,我能怎麼辦。
孔方氏的哀哭在書房内響起,可飄不遠,不會被坐在宮城龍座上的天子聽見。
孔家很快迎來了聖旨,封孔垂容做襄城公主。宣旨的公公說了好些吉利話,最後以憐憫的目光落到了孔垂容的身上。
孔垂容對這道目光視若無睹。她領旨,自顧自回屋準備行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發,但是她知道,封她做公主是一個信号,一個随時需要她去和親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