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槍握在手中,身邊剛才誇過她的戰友默不作聲地往她身前擋了擋。穆南生察覺了,便問他為什麼。
他回過頭說,家中也有一位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妹妹。她還在家學什麼女誡,說女娃要幹幹淨淨的才算有德行,我護你一護,等這場仗打完了,你也找個地方洗一洗吧。
穆南生一愣。很快她挪開一點,把自己完全地展露出來。敵人的軍馬就在眼前了。穆南生說這些誡訓本就是先人拿來為難後人的,背了也悟不出道理。
敵軍襲來了,穆南生的紅纓槍第一個刺出去。
“專心第五。”
穆将軍的腰彎下去。若非孔丞相攔着,他當真要給這幾十年的好友老弟跪下。他說我穆關山這輩子從未求過人,但今日,穆某求你,哪怕是做戲也好,能否幫着我瞞小女一年?我當真,當真不能連這個女兒也失去了!
我知道我和将軍今日登門,實屬難為你和丞相大人了!可求求你,姐姐,求求你了,我,我隻剩這麼一個女兒了!将軍夫人捏着帕子,捶着胸口,任憑孔方氏如何攙扶也不肯從地上站起來。
将軍夫人是頑石,雙膝紮根于地,不等到孔方氏松口,她便長久伫立。
這固執的勁兒倒像是自家女兒。孔方氏無不複雜的想,若南生是男子該有多好。
孔方氏不知情,她與她的夫君想法如出一轍。孔丞相端着穆将軍的胳膊,心裡也有相同的想法。他是真心愛戴這位将軍大哥,可為什麼偏偏穆南生要是一個女子呢?
妹妹這不是在為難姐姐嗎。
大哥這不是在為難我這個當弟弟的嗎。
孔氏夫妻異口同聲。
我當不得夫君的主呀!
我該如何向何尚書交代呀!
“曲從第六。”
腿上被割開一條大口子,鮮血直噴而出。穆南生緊急往後退了兩步,藏進了戰場的後方,自己的隊伍中。她用手掌貼住傷口,可鮮血仍然在流。
沒有人會在這時關心她。唯一和她搭過話的戰友在片刻前被一箭刺穿了咽喉。他倒下時轉過頭看着穆南生,眼神中有哀求。
穆南生說我知道,我活着回去的話一定照顧好你的小妹妹。
戰友閉上了眼睛,穆南生因為分神說話,躲避不及,被第二箭割破了腿。
她的血沒能止住。和血一同流出的,是她的怒火。
為什麼——打這莫名其妙的仗,争奪資源,搶掠生命,難道北國就沒有其他資源可用了嗎?為什麼不能以和平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她不會讓敵人得逞的。
穆南生咬住了牙。從小到大她就沒聽過話。要她順從别人,交出自己家的東西,絕不可能。
她握緊紅纓槍,不顧腿上的傷口,再度殺進了戰場。
“叔妹第七。”
将軍夫人終是被孔方氏攙起來。孔方氏用帕子沾了溫水,輕柔的擦掉她的眼淚。若非都是女子……孔方氏張口,便引得将軍夫人一串串眼淚。
将軍夫人本不是愛哭之人。早年生産四個孩子時她也能忍着痛不喊一聲。可近日的變故,實在叫她此等鐵骨铮铮的女英雄也折斷了腰。
孔方氏的帕子又慌忙貼上将軍夫人的眼睛。她說好妹妹,仔細着眼睛。待南生凱旋時見你這般憔悴,她又怎麼能安心呢?
你說的正是啊。
穆将軍對着孔丞相點頭。他說也曾想過,讓老三求娶阿容,可當時他們的年紀都太小了,老三又在戰場。若南生是個男兒……
将軍夫人的話帶着哽咽,她說:……那定能和睦美滿。
孔方氏毫不遮掩自己的惋惜和無奈。她應和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女先生抱着書離開了,孔垂容下了課。她推開窗,正見小院外面,穆将軍攜着将軍夫人的手,兩人顫顫巍巍,互相扶持着離開。
不知道他們與爹娘聊得如何。孔垂容惴惴不安,耳畔卻傳來不真切的,孔丞相飄渺而感慨的喟歎——
“可憐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