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問“你怎麼樣了?”,又覺得這話像是沒話找話。又想問“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怕自己太過直接把人吓跑了。
最後,她在李卯探尋的目光裡面問了一句:“你要來練劍嗎?”
李卯:?!
他确實是來了校場,可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來幹嘛的。不過有一點,他再聽到顧笑叫他那聲“狸貓”時,突然安下心來。安心到他覺得,自己可以心平氣和地應下她後面那句,他最為厭惡的話了。
李卯在被告知不用再習武時,最初并沒有特别低落。那時候他還叫李追遠,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成為文臣,因為李家沒有出過文臣。
雖然李家世代忠良,在龍椅上那位第一次繼位時就弄到了免死鐵券,所以連改朝換代都沒有削到李大将軍的頭上。可也沒有哪位高權重的朝中官員敢把女兒嫁過去。李家世代全是武将,過不了幾天安穩日子,動不動就要去帶兵。
李家的男兒,全部和李聞是一樣,一年四季不是在江南監察屯田,就是在西境讨伐。每每離家離家,夫人等來的可能是一紙诰命,也可能是一卷馬革。都道李家正直不阿,且一心為國,可是沒有人會讓自己的女兒受這種日日獨守空閨還備受煎熬的折磨。因此李家與朝中文官集團,沒有姻親。
如果李家能自家能出一位文臣,那就不一樣了。李追遠作為庶子,本來就沒有繼承衣缽的責任,在朝中可以支持父親和兄長,還能為李家族譜添上一個光宗耀祖的名号。
不過好景不長。李追遠發現父親請來的先生,對他寄予厚望,殷殷地把一切都傾囊相授,可他卻一點也聽不進那些“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注2)”的枯燥道理。
那日,他昏昏沉沉地看着那些“之乎者也”,忽然聽到有人在敲窗。他走過去,打開窗戶,然後他習武那會兒的玩伴,他小時候的習武師父的小兒子劉召慶在底下和他招手。
“追遠,趣事來了!“ 劉召慶說。劉召青總能混他家進來,因為他爹也是立李聞是的舊部,盡管後來當了習武師傅,依然沒日沒夜跑将軍府。
李追遠從不再習武後,就不再見這些以前的同窗,也沒指望再能見到。此時,看着劉召慶眉飛色舞的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
“忙呢,沒空管事。” 李追遠壓下心頭的渴望,像沒看到劉召慶一樣,繼續抄手中的書。
劉召慶不知道李追遠的情況,也沒看到李追遠手上冒出的青筋,隻道他突然學乖了,循循善誘道:“朝廷要招安武林盟了,那邊為表誠意送了很多兵器譜和秘笈過來,我爹說軍中的訓練方法和陣列都用了多年,如果跟着些江湖人士多年的秘籍改一改,或許可以出其不意。我看到,那裡面有些劍譜。”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李追遠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欣喜地說道:“你要來一起練劍嗎?”
這一問,把李追遠強行按下的憤懑,和說服自己是為李家而從文的遮羞布全部撕了下來——隻餘下了一個求而不得卻苦苦掙紮的自己。
李追遠的毛筆落下,雪白的宣紙上滾上了驚心動魄的墨迹。他洩憤一般地抄起硯台,朝着地上砸去。
那方禦賜卻一直沒人能用,前段時間才被李聞是寶貝一般拿出來的紫砂玉硯台,在地上碎成了一錢不值的大塊小塊。
飛濺而出的碎石帶着黑墨,劉召慶看得懵住了。李追遠眼前蒙上了一層血紅。過了許久,眼皮上的冰涼才讓他意識到,他是真的在流血。
将軍府煞費苦心那把刀劍藏起來,把有棱角的東西用軟布包好,一個打破的硯台就讓這些前功盡棄。
流血止不住又怎麼樣?廢物的一般的人生,死了就死了。李追遠漠然想到。
直到他看到了李聞是嚴峻的面色,和大哥李卓遠眼中的擔憂。
這一次,将軍府上不隻來了禦醫,還請來了個方士。将軍的庶子撿回了一條命,卻永遠放棄了“追遠”這個名字,一起失去的還有他從文報國的夢。
時至今日,他已經能坦然承認自己毫無内力,可“你要來一起練劍嗎?” 和李卯這個名字一樣,是他心底過不去的坎。
李卯沒有想到,還有再聽到這個問題的一天。
這一次,他看了坐立不安眼睛在四處亂看的顧笑,神差鬼使地說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