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北蠻的三個月之期便已經過了半。北蠻當真隻是圍着這個要塞出入口，除此以外毫無動作。遼城方面一邊積極加固城防，一邊讓尚北風将這個消息帶去長都——顧成嶺知道，無論新朝對遼城看法如何，在對待蠻子一事上，龍椅上的那一位是決計不會讓他們踏入中原一步的。

俗話說“山中無曆日”（注1），遼城也差不多。李卯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在舍館那片小院子裡面散步了大半個月，蕭無常才終于同意他可以午時到日落前外出片刻，而且自己會跟随。

自從李卯和蕭無常有了那個隻有他倆人知道的“來日方長”之約，蕭無常就像變了個人，似乎開始格外關注起李卯的安危來。李卯天天被蕭無常跟着，哪裡還出得了門，隻得日日在小院子照料花草。冬天本來就天寒沒什麼花草，連假山都秃了，其餘弟子回舍館路過庭院時經常可以看見李卯對着光秃秃的假山，望天長歎。

不過，其他人雖看在眼裡，卻不便說什麼。七傑的規定就是不可以插手他人手下弟子之事，況且這個李卯還是讓他們被蠻子圍在這裡的罪魁禍首。蕭無常願意看着自己的徒弟，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喜聞樂見的事。

不過今日，李卯總算找到了獨自外出的機會——蕭無常發現藥廬裡有一味藥用完了，他得去采藥。

這邊尾巴一樣的蕭無常剛走，李卯就想着要出門。他終于走出了舍館，發現才一個多月，遼城似乎完全變了個樣子——連舍館的門都厚重了不少。

舍館裡的弟子們晨時就出門，現在整個舍館空無一人，李卯出門時摸了摸那扇門，發現那門果然換成了鐵的。

“這難道是為了戰時......” 他心念一動，想去找白下堂顧成嶺，又想起了自己上次見他時的狼狽，以及上次阮甯單獨和他說過的話。

李卯的腳尖轉了個方向，向校場走去。他忽然想見見那些已經許久沒有謀面的同門。

李卯在路上遇到幾個運糧的弟子，匆匆打了個招呼便低頭走過。快到校場門口時，李卯看清了校場上空飄着的那面旗子上寫着一個“遊”，知道又恰好輪到遊衍之當值。再走近時，李卯發現校場的門緊閉，這才想起遊衍之當值時，每日日出之前就會發木牌，而此時已經日上三竿。

現在來又有什麼意義。李卯自嘲道。他在校場門口站了一會兒，突然自己居然無處可去。李卯表情木然地調轉了身子，想循着來時的路回去——離得太遠，他沒有注意到，校場高大的門口下面站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狸貓？” 李卯忽然聽到一身低低的，帶些猶豫的聲音，猛地回過了頭。

顧笑拎着那把有她大半人高的重劍，站在門口。

這是顧笑這個月已經第三次因不服管教，被遊衍之趕出校場外罰站了。從隐陣出來第三日，她看着自己沒有大礙，就扛着那把根本沒有使熟的玄鐵重劍去了校場，開始跟着低階弟子們練習揮劍——把那日當值的劉天渝看得目瞪口呆，随後就跑去和顧成嶺打小報告。

顧成嶺回道：“随她開心。” 劉天渝心領神會，當天其餘五人就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對顧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阮甯還特地拿了幾條軟繩，給她演示什麼叫綿長的内力，哪怕稻草也能化為利刃。

遊衍之則不同。遊衍之拒絕了顧笑要給自己發塊普通木牌和低階弟子們去挖土揮劍，讓她不要丢人——作為首徒，要麼拿好黑纓牌好好接他的招，要麼就滾。

顧笑選擇了把普通木牌放回去，可也沒有拿黑纓牌，而是自己出了門，站在校場外，一次一次地揮劍。

遊衍之喜歡因材施教，并且考慮到七傑的臉面問題，讓首徒都取黑纓牌，并且親力親為喂招的苦心，顧笑自然懂。可這些天來，千索陣中被白練追着的狼狽和恐懼一直出現在她的夢裡，顧笑終于接受了一個事實——她的劍法哪怕和一般弟子相比，也算不上高明。

前幾年的試劍大會，她慘淡的名次其實已經說明了問題，可顧笑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她曾經以為，隻要練好内力，表面的招式不過是水到渠成的東西，還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破守門陣，赢得堂堂正正走出去的資格。

然而，那天在隐陣中，那還不完全的千索陣終于讓她看清了自己的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哪怕内力再深厚，無法運用于刀劍，又有什麼用呢？

作為顧成嶺和阮甯的女兒，她被保護得太好了，好到即使她自己作死去闖陣，也會被哪位師父給撈回來，事後可能還會被鼓勵一句：锲而不舍，勇氣可嘉。

那無人守也無人能破的坤門裡，也許是僥幸，她第一次摸到了破陣的門道，讓她想去窺一眼後山的陣源地，思量起徹底破陣的可能性。可那隐陣徹底打破了她躍躍欲試，她仿佛又成了那個躲在水缸動彈不得的幼小孩童。

而且，那些保護她的人，都和她說“對不起”。其實她很想問問，到底要對她說對不起。

要道歉的難道不是她自己嗎？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弱小。

在知道李卯醒來後，顧笑一直想找個機會問他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無奈蕭無常“護徒”心切，每次都能把顧笑找出來，并且趕出去。好不容易從劉殖那裡聽到李卯可以走動的消息，卻又得知蕭無常每時每刻都跟着他。

顧笑本想今日和劉殖通個氣，讓她先藏在舍館房内，等天黑後再去找李卯，可沒想到李卯居然自己來了校場。

顧笑自己先開口叫了人，接着卻又有些後悔了。她接下來也不知道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