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是自己耳背聽錯了。
兵器的優勢在于削鐵如泥,在于鋒芒畢露。
他一直認為,蠻子善用蠻力,又沒有優秀的鑄刀劍的工匠,才會打出這麼粗糙的兵器。
誰會喜歡選一把沒有刃的劍?
“大概十年前,我五歲的時候,曾經被姨娘偷偷帶出去玩耍。我原本想看互市的樣子,結果看到蠻族屠村。” 顧笑接着說道,”那時候她帶蓋住了我的眼睛,我們躲在一處櫃子裡。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李卯一時半刻,不知如何回答,隻得說:“她不應該帶你出去的。”
顧笑接着說道,“後來她驚訝過度,回去不久就得了病,郁郁而終。”
他努力地回憶起了那些看過的史書,盡管他知道,此刻說這些毫無用處。
“十年前,雖然互市已開,可是北蠻和新朝的情勢非常緊張,而且北蠻那時候也是内亂連連。”
顧笑卻像是聽進去了,“我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我看到了,滿地的血,和燭光裡那些血紅的刀刃。”
那一刻,李卯突然知道了她為何喜歡沒有刃的重劍。
“巧了,我不喜歡見血。” 李卯意味深長的回道。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片刻。
“你的手流血了。” 顧笑突然說。
”什麼? ”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發現上面有一條非常細小的口子。
李卯平日也不碰刀劍,因為那把重劍沒有刃,所以他才去握了一握。可是也許是因為玄鐵太過粗糙,那把劍在他手上留下了一點擦傷。
他都沒有注意到,現在血已經流滿了半個手掌。
李卯的臉色刷得變得慘白。
“怎麼了?” 顧笑注意到了李卯極為罕見的突然噤聲。
“沒事。” 李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暈血,還怕疼。”
“這麼小的傷口,應該很快就好了。你怎麼流那麼多血?” 顧笑擔憂地問道。
“體質問題。” 李卯飛快地答道,一邊心裡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
為什麼方才在議事堂,他要把那個藥瓶留下了。他知道七傑不屑這種蠻子的東西,想第二天找個借口拿回來,卻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陷入需要它的境地。
他說自己讨厭流血,并不是為了迎合顧笑。
根據李卯過往的經驗,這血如果不用藥,是根本止不住的。
李卯擡起了自己的手,看着那血漫過了大半個手掌,從指縫中流下。
現在該怎麼辦呢?李卯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手掌。
他的手上落下了一片輕柔的東西。
他詫異地擡起頭,發現顧笑擔心地看着他。”快包紮。”
落在他掌心的是一塊白色的手帕。
李卯心頭一軟,想說的話在”你居然會有手帕”和“單手要怎麼包紮”之間搖擺不定。
可還沒等他做出決定,顧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直接拉過他的手,為他包紮了起來。
李卯的一句“沒用的” 在看到顧笑皺起的眉頭時,自覺地咽了下去。
顧笑隻比李卯矮了半個頭。
此刻顧笑低着頭,李卯看到了顧笑的頭頂上落了一片半黃不綠的葉子。
這是北疆。
李卯想,若是在江南,将軍府的庭中那些樹,應該早就枯黃落光了吧。
顧笑低着頭,李卯看着她細長的眉尾隐入了烏黑的鬓發,不經意地想到:這小姑娘還挺好看的。
“好了。” 顧笑悶聲悶氣地說道。
李卯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成了奇形怪狀的手指,内心補充道:”就是包紮的手法真的不怎麼樣。”
“你們在幹什麼?” 突然,樹林入口處傳來一個聲音。是彭子明。
看來議事堂那邊已經結束了。
李卯想到彭子明剛剛的樣子,覺得此刻很不想看到他。
彭子明似乎也是一樣,他像是看空氣一樣無視了李卯,直接掠到了顧笑面前,問道:”顧笑,遊師父明早會在校場讓我們一一切磋,你應該早點休息,而不是深夜和人閑談。”
顧笑沒有意識到彭子明和李卯之間的微妙氛圍,隻覺得彭子明一如既往的老媽子。可這次,她确實沒有在練劍,于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哦”。
彭子明被她這句”哦”給肯定了。他這才瞥了一眼李卯,說道:”師弟也快點回去吧。有些人,既然已經成了拖累,就應該老實呆着,不要再影響别人練劍修行。”
這就說得有些過分了。饒是遲鈍的顧笑,也察覺出了彭子明和往常不同的刻薄。她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了一番,最終目光落在了彭子明身上,”議事堂怎麼樣了?”
彭子明正要開口,卻聽見背後傳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這麼晚了,你們都在這裡,怕不是忘了還有宵禁吧。” 阮甯說道,“子明,我不是叫你先回去嗎?”
顧笑覺得自己的膝蓋有些疼,她十分知趣地後退了半步,一句話不說隻做反省姿态。
“阮師父。” 彭子明自覺地低下頭,”我隻是聽到這裡有些動靜。”
阮甯沒看着縮在一旁的顧笑和頭快低下去的彭子明。
李卯悄悄把自己的手背在後面,想要和他們融成一體。
可阮甯沒能讓他遂意。
“你留下。” 她沖着李卯輕輕晃了讓他魂萦夢牽的白色瓷瓶,說道,“我有話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