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身于亂世,但求太平,卻在莫知莫覺之間,互相挑動着人妖對立的戰争,所謂的太平盛世,不過是空中浮雲,或許可遠觀,但絕不可亵玩。
百年來,人妖對立之戰成為了血蠕肆虐的導火索,無辜的人們成為了犧牲品,無辜的妖族漸漸走向堕落,被敗壞的名聲捆縛永身永世……真是可悲。
死于血蠕的人們妖們啊……他們得有多麼無辜,心裡便有多麼恨。
可到底,他們是死于血蠕?是死于妖物?還是死于亂世惡人一手打造的人妖對立的駭人深淵中呢?
所以……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亂世如何能再度重演?!
血疾如何能卷土重來?!
該死的不是無辜的百姓,該背負罪責的不是無辜的妖族,該付出代價的是躲在陰暗深溝中争奪力量、貪婪無度的計謀者們……
紅光蓋地,千萬亡魂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瞪着烏漆的瞳,淌着一條條的血淚,張着空而無力的嘴洞,齊齊飄在上空。他們哀怨嚎叫,緊緊盯着那團黑霧,黑霧被千般萬般的怨氣鼓走,少五的原型被迫坦然露出。
沒了遮掩的少五一下子變成了毫無退避餘地的罪徒,他駭然,瞪着猩紅色的眼,無數血痕歪七扭八地爬在他扭曲的面孔上,宛如一條條啃噬着臉龐的血蠕,他瘋魔地嘶吼着:“不……不,不不不不!少七,你怎麼敢這麼對我!明明是我養了你十年!是我!是我不要命了似的護了你十年!你怎麼敢這麼對我!啊啊啊啊啊!”
少七眼眶濕潤,落下無聲的淚。眼前這個怪物,是少五,是他的哥哥,如今已經被折磨得不成形狀,連瘋獸都不如。
其實,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恨五哥,可到頭來,五哥何嘗不是受害者,他的苦他的累一點都不比他少。
他其實會反問自己,如果當年沒有自己,他的五哥是不是不會變成如今這副妖鬼不如的模樣?
他不敢想象,當年的五哥究竟得有多麼無助,多麼悲哀,他才會在窮途末路之時毅然決然地走上一條不歸之路……
他會想,這兩百多年來,五哥孤身一人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封印之中,會不會覺得孤獨……
對不起……
“五……五哥,對不起,對……對不起,對不起.....”少七默默擡劍,可是無論他使出多麼大的力氣,手依舊顫抖不止。
“五……哥,放過自己吧……該了結了……該……了結了……”語罷,他已是淚流滿面。
少七強忍着心痛,閉上了眼,一手握住引魂針号令萬千亡魂,一手抓住劍器,朝前方呼嘯而去。
在最後一刻,百鬼哭吼,萬魂叫嚣,卷挾着跨越了百年的怨念,在少五的身上穿出百般血孔。
那把曾經證明過少七存在意義的劍直直插入了少五的胸腔,少七并未拔出劍,因為他知道,他留在這世間唯一的執念已經散了,這把劍終将走向虛無。
“少七”已成過去,所謂的“存在”也該止步于從前了。
他走向重生,也獲得了重生。
他放下了,放下了阿霖,放下了五哥,所以得到了解脫。
所以,他希望五哥也能夠早早安息了去,莫要折磨自我,而今的他,也該解脫了。
劍器慢慢消散,于此同時,少七身上漸漸散開金芒,将他溫暖包裹。
這具軀體早就該舍棄了……
少七變回了自我——靈魂的模樣。
翩翩少年郎,眼眸安靜而純良,稚嫩的面龐白裡透紅,仙氣飄然,從骨子裡溢出。
魂針消散,遍野哀嚎不見蹤影,在少七身上散出的金光的普照下,萬千亡魂破開罪惡的繭,化作點點星芒,緩緩高升,點綴起暗無天日的玄夜,這麼多年來,大恨已報,他們終得嘗所願。
而少五……他身上的怨氣也已散盡,猩紅色的眸子不再,瞳孔重新變回正常的黑色。無數年罪惡的記憶伴着理智歸入他的腦海,他愕然睜眼,看到自己霸占的是七弟的軀體,方知一切皆然非夢。
“五哥……”
有人在喚他。
當少五再度回神,身上已經被金色的暖光照耀,暖洋洋的溫度傳入心間。
他發現少七正緊緊地擁抱着他,兄弟之間久别重逢的戲碼竟是以靈魂擁抱軀體的方式演繹,少五鼻涕淚水抹了一臉,怎麼都不敢回應少七的這份溫暖。
他不敢觸碰弟弟的背脊。
“對不起……五哥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遍又一邊地說着。
少七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将他抱得越來越緊。
少五的身體逐漸消散,在彌留之際,他強撐着最後一口氣說道:“刹摩即将出世,血蠕不會止息!去盛京!去……盛京!”
少七瞳孔頓縮,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臂彎之間空空落落。
少五已經神魂皆散……
不久後,少七終于意識到了來自于距離身後不遠處的、正注視着他的目光。
他默默移步,見朗月還騎在飛騰在天的水龍角上,滿臉恍恍惚惚,愣在上頭一動不動,眼睛也盯着少七,一動不動,好似丢了魂兒。
“元武掣殿下!”少七吓得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