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離少七有段距離,要不是此時大半身都被掩在陰沉沉的雲霧中的少七正渾身散着金光,朗月想要仔細看清楚少七的模樣都有些困難。方才少七那句對着他喊出的話語,因雙方隔着高空的似牆的寒風聲和似珠盤落定的雨簾聲,最終被朗月聽到的内容顯得并不分清。
但,朗月還是借着光芒揣摩出來了對方大緻的口型。
“元……武……掣……”
盡管能夠念出,但他并不敢輕易對此做出斷論。
他也不理解,為什麼這個字眼會再度和他聯系在一起,還是在現在這種頗于不現實的情況下。
元武掣是從小到大就住在他記憶裡的一位神仙,是一位在民間頗有威信的戰神。而就是這樣令朗月常常覺得與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位神仙,卻在無形之中伴随着他的成長。
年少時的滿心疑問再度跑到他的腦海裡——
為什麼,元武掣會與他這般有緣?為什麼自己會與他有如此多的聯系?
想到這裡,朗月本就恍惚的眼神就更加迷糊了。當然,令他腦子不清爽的緣故其實并不僅僅是這個,強悍的水龍術早已令他的身體透支,要不了多久,他便再無支撐下去的氣力了。
他不甘心就此罷休,但因為大腦空空,隻好放棄執迷于探索自我的決定。他旋即回神,将視線放到遠處那個全身閃着金光的少年郎身上,那個既叫他感到陌生又感到熟悉的少年郎身上。
朗月駕馭水龍,離對方更近了些。
“你剛剛……叫我什麼?”
他擡眼,語罷,卻又被吓了一跳。
對着眼前的少年郎仔細看着,他的面貌與芍七有着七八分的相像,隻不過他的個子不及芍七,臉龐棱角也不如芍七鋒利。
估摸着此人年齡也不大,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
話說,芍七呢?
方才他被一陣風流隔絕在外,百鬼忽然呼嘯而過,将本來身在自己不遠處的黑氣和芍七一同帶到老遠以外。黑壓壓一片混沌裡頭,芍七的身影被烏黑的雲卷起,再也不見。再然後,雲氣中央閃爍出一道道金芒,撤走烏雲,烏雲漸漸散去。
慢慢的,那些金芒才展露出它的廬山真面目——一個滿身沐浴在仙光之中的少年郎。
而原本的芍七卻遲遲不見,所謂的大妖物也忽然消失,百鬼散去,魂針也已經耗盡法術,隐沒到了虛無中去。
……
氣氛一度僵持,少年郎目光裡的驚駭漸漸轉變成不知所措。
因為,少七知道自己對面的少年并非曾經叱咤天宮、鬥轉風雲的元武掣殿下了,如今的殿下被往世鏡打入凡塵,變成了一屆凡人。
說起來,這裡頭得算上少七他不少功勞。
天機不可洩露啊!
少七忽然捂嘴,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是腦中又呼嘯起曾經在毗鄰山深林中坑害殿下的畫面,他的背後不禁冒出冷汗,一時間大腦混亂,竟然又說出一套荒唐的言論。
“不不不,小公子,您這是聽錯了!聽錯了!”
這一句話說出來,朗月眉頭更是緊縮。
這語氣、稱呼、作風……
說這不是芍七,他都不肯信了。
“你……是芍七?”朗月頂着身體極限的壓力,也要将此話問出去。
少七心口提了一口氣,但又想想話已經出口,再怎麼做都于事無補,他便又将那口氣放下。
說起來倒是覺得有趣。
兩百年前,往世鏡中他最後的那句話竟然如此成真——
“殿下,終究是我對不起您,以後,您要殺要剮都随您便!如若這次入塵,我必定跟随殿下永生永世,護殿下永生永世!肝腦塗地,絕無二心!”
……
想當年,話語如此堅定,連他一貫的結巴毛病都沒了蹤影。
兩百年後,他隻身續前緣,再化作劍靈,陰差陽錯之間,當真應了承諾,尋到了殿下,陪了他十七年……
隻可惜,所謂“永生永世”的承諾還是沒能順利繼續下去……他,絕無可能再回到黑柄劍中了,更不提再陪他的殿下,或是小公子……
一想到“小公子”這個稱謂,少七不隻是記得過往十七年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也記得這十多年來,這個稱謂包含了他的諸多感情……是忠誠,或是犯錯之後下意識的讨好,或是……
方才他将此脫口而出,其實也是因為他無法将過去全然忘記。在少七的腦海裡,記憶裡金身玉體的元武掣殿下的身影不斷與清冷自若的小公子朗月重疊,以至于,原本紮根在他心底的對于殿下的畏懼和崇敬之情在隐約之中松動起來。
他眼前的人,對他來說,是殿下,卻更是小公子。所以,還有什麼好忌諱和畏懼的呢?
少七默默擡眸,眼波百般流轉,映着對面之人孤獨怅惘的身影。
“是……我是,小公子。”他苦澀一笑,是無奈,也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