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蒼老了許多。
我一直以為,擁有漫長生命的他們,永遠不會老去。
他們一直頂天立地,叱咤風雲,卻始終無法與時間抗衡。
“媽媽呢?”我問。
爸爸的眼神裡有一瞬間的黯淡。他舉起右手,無名指上一顆藍色靈魂石微微泛光。
“她醒了又睡了。”
腦子出現短暫的空白,始料未及的是,把莫名尖銳的回憶犁過一遍之後還有承受這樣的噩耗。
我把頭埋得很低,用力歎出一口氣,心中卻像被縛上了幾千個死結,幾近窒息。
牆壁上有一塊巨大的落地鏡,鏡中的我明顯比之前還要高大些,身穿簡單的白色魔法長袍,卻襯得我的臉更為蒼白。
右手的銀鍊還有真真切切的涼意。
我跟着爸爸踏到室外,天空之城的空氣依然是如此清爽,呼吸間幾乎沒有一絲塵埃。我站在英雄城堡的城牆上往下望,隐隐約約還能看到那條通體雪白的月光橋。
明明天空之城永無黑夜,偏偏最美的是月光橋,似乎傳說永遠隻能是傳說。
腦容量被兩股情緒肆意侵占,對母親的離世而感到悲恸,對快鬥的現狀感到惶恐與擔憂。
快鬥現在,應該很難過吧。
他會想起他的媽媽為了所謂的勝利與正義把他的安危置之不顧,要承受母親輝煌一世卻被暗殺的荒誕事實,甚至要開始背負對光之大陸的仇恨。再也不是互相鄙夷的小情緒,而是傷筋動骨的仇恨。
很想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情緒,想知道他紫色雙眸是不是一如在林中之城仰望月光時那樣,就算身處逆境也依然滿懷希望。
很想知道他的傷有沒有好一些,體力恢複得如何,刮風下雨時傷口會不會痛。
很想知道他醒來以後看到周邊的一切,會不會想起我。
回想起盜一曾經對我說過,那些記憶找回來之後會變成沉重的負荷,我就不再是單純的我自己。
可是人哪能活得那麼自私,隻單純的做自己呢。
我肩上還有要背負的責任。
“新一,快鬥已經可以發出究極冰魔法,我不知道這樣的和平還能維持多久。”爸爸站在我身側,望着遠方。“或許極光與極暗,真的是注定對立的。”
我隻能回以沉默。
“玫瑰十字代表着最純淨的鏡之力,遇光則強遇暗則弱。你會是最強的白魔法師,你要把鏡之力延續下去。蘭和哀會協助你,你不會覺得無從下手的。”爸爸說着,怕了拍我的肩。
我想起了快鬥腰間的玫瑰十字,不由得閉上眼睛。恐怕他很快也會放棄鏡之力了吧。
在父親踱步離開後,我迅速念咒,次元傳送洞出現。我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進去,時間神殿就出現在我不遠的前方。
隻是跟之前有些不一樣。
我很快就被沿路的黑魔法刺傷。黑魔法像憑空生長的荊棘,迅速開枝散葉,向我纏繞而來。
手忙腳亂地架起火焰護盾,但刺進來的黑魔法實在太過強大,很快我就遍體鱗傷,血液把白色魔法長袍染成觸目驚心的猩紅,狼狽不堪。
看門的精靈想攔我,可看到我的臉時,卻面面相觑地讓了路。不知道他們是把我當做了快鬥,還是我猙獰的表情太可怕。
時間神殿内空空蕩蕩,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裡不規則地回蕩。劇烈的痛楚讓我無法走直線。我咬着下唇,奮力爬上旋轉階梯。
我知道快鬥現在一定在那裡。
我看到紅子從二樓的辦公室走出來,我深吸一口氣,三步并作兩步往上沖。紅子轉過頭看到渾身是血的我驚呼一聲:“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快鬥……是不是在裡面?”我指了指緊閉的大門。
紅子扯住我的衣袖:“你還是不要進去的好,他不想見你的。”
我輕輕掙脫她,也不想跟她廢話,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才把虛掩着的門打開。
撲面而來的是嗆鼻的煙霧。喉嚨一陣幹癢,咳嗽了幾聲,眼前的視野才勉強清晰一些。
快鬥穿着一襲黑衣,坐在高高的皮椅上,他翹着二郎腿,一手撐着下巴,一手舉着雕花木的煙杆在吞雲吐霧。氤氲白煙之中,他的紫色瞳孔微微眯起,似乎他十分享受此刻惬意。
我進去之後,他擡頭瞥了我一眼,眼神裡卻毫無波瀾,很快又再次沉浸在煙草香之中。
“……你……”我急切地想見到他,可真的與他面對面的這一刻,我卻詞窮。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作一個開場白。千萬個問句想問,卻找不到一個切入點。我正躊躇着,他卻冷冷開口:“你來幹什麼?”
他過分冷漠的态度甚至都讓我懷疑我自己敲錯了門,我揉了揉被煙熏得發痛的眼睛,确認眼前的人是快鬥,愣了萬分之一秒,
答案很明确,我就是來看看你。可是你卻擺出一副完全陌生的模樣,我連問候都無從開口。
難道我要回答,路過?就算遍體鱗傷也要強行路過?
“……你的傷好些了嗎?”
最後說出口的,隻有這一句。
他冷笑一聲:“似乎現在受傷的人可不是我啊。”他放下煙杆,走到我面前:“這次吃過苦頭了,下一次不要再擅闖時間神殿了,不然下次就沒那麼好運了。”
他的雙眸裡不再有一貫的溫柔,甚至目光已經很失禮地越過我望向了遠處。
我揉了揉開始發痛的太陽穴,我知道我應該離開了。
轉身的一刻,他卻忽然抓起我的右手。
“這條銀鍊你不用再戴着……”
“不勞你操心。”我猛地甩開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他的視線,在樓梯的拐角喘着粗氣。
其實不難理解為何他對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突兀嗎。又必須去承受嗎。
于立場而言,如今他已經是暗之大陸的統治者,誰見到他都要喊他一聲陛下。光暗對立,他仇視我甚至是理所當然……
把所有的過去全盤否定,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于曆史而言,我的确參與了偷襲時間神殿的這一戰役。就算我當初隻是一枚棋子。千影被暗殺這件事到如今還是一個謎案,我很想告訴他,暗殺事件我真的毫不知情,可我卻百口莫辯。
因為我看到了那抹金發。
所以,他遷怒于我。在我查清真相前,都不能為自己辯駁。
紅子走到我的面前,看了苟延殘喘的我一眼道:“他要我把這個轉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