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璐笑了笑。

“放心，熬到初一一大早，我就跑。”洛菊說，起身那水把臉最後清洗一遍，換掉演出服，“那個狗日的鬼地方，我一點都不會久留。”

*

除夕白天除了一些零散的雜貨鋪開着，大多數人早就打烊了。洛菊裹着大衣走了半天，終于找着一家便利店，進去買些吃食。

“歡迎光臨——”

洛菊擡眼随意的瞥了一下，看見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對方似乎反應更快，“你是那個……幾班的同學？”男孩說，坐在櫃台前，“我見過你。”

H中的，“9班。”洛菊眯了眯眼，“你是籃球賽7班上場的6号體育生？”

“嗳。”男孩應了一句，低頭掃碼，“我好像記得你開學的時候過來報到，穿的很潮流——一共11塊5毛，現金還是掃碼？”

洛菊低頭數出11塊5毛：“記性挺好。除夕不見你打烊？”

“嗐，我媽還在上班呢，家裡這個小店鋪不開白不開麼。”男孩笑道，“你呢，除夕還跑出來買吃的。”

洛菊撕開包裝，“我爸媽也在上班。”她撒謊不打草稿，“忙，沒時間。”

“哦……”看着女孩就要走，他趕忙補了一句，“除夕快樂！”

洛菊頭也不回的揮揮手，掀開棉簾。

*

晚上六點，天早就黑了。

除了下午去便利店買了點零食充饑，洛菊就沒有在吃什麼東西了。煙倒是被抽了整整一盒，熏得人都要腌入味了，她才轉身上樓。

“——咚咚”

敲門聲差點被遊戲機的聲音淹沒，門沒有開。洛菊絲毫不在意，拿手機打了個電話，鈴聲響了近一分鐘才被接起：“喂？”

男人的聲音很不耐煩。“我給你10秒的時間，”洛菊說，“把門打開。10秒後我要是還沒進去，我就把這門砸了自己進。”

對面沒說話，倒是麻利的把門開開。洛浩辰也不過他妹妹身高，胖圓的幾乎讓人犯惡心，下巴折着褶子，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瞟她。

洛菊進門把大衣脫了，聽見廚房裡的動響：“沒做好飯？”

“管你屁……事。”

洛菊忽然轉過頭雙眼盯着他，但是沒說話，看着自己先慫了的洛浩辰，兩步走去廚房拉開滿是油煙味的門：“我回來了。”

熊萍回過頭，又是一年不見，這個老太婆變得更加猥瑣而難看了。她眼底閃過一些驚訝，回頭趕忙探出腦袋去看客廳裡的洛浩辰——見自己心愛的寶貝兒子沒事才轉過頭：“你回來了？”

這是個疑問句的語氣。洛菊的聲音就着抽油煙機的轟響：“嗯。”

“回來就好，”老太婆說，手朝着圍裙上抹了兩下，“回來好。你爸爸他，去廠裡打牌去了，還沒回來，很快了。你也去休息休息——”

洛菊很自然的忽略了熊萍後面頗為神經質的碎碎念，轉身出了門，連句應聲都沒有，走去客廳。洛浩辰看着她坐在自己旁邊，打遊戲的神色瞬間蔫兒巴，像極了老鼠見了貓。

晚上7點，門開關聲響起，洛菊不用擡頭都知道是誰回來了。

“飯做好了？”男人沙啞混着煙嗓的聲音拔高喊道。

“嗳。”

洛明脫了外套直接去了餐桌，似乎瞎了一樣沒看洛菊一眼。熊萍拿着筷子招呼兩人過來吃飯，從雜物裡翻出一張嘎吱作響的凳子。

“晚上你睡哪兒？”洛明捯着菜，問。

“我房間。”

“你房間現在你哥用着呢。”洛明瞪眼盯着她，企圖用震怒來威懾，語氣理直氣壯，“哪他媽有你睡覺的地方！”

洛菊絲毫不慣着：“那就騰出來，要不讓他滾去睡沙發。”

“你！”

“哎呀算了算了，”熊萍開始做和事老，“大過年的……”

洛菊夾着菜的手放緩，“你記着，”她看都沒看他，“我每個月拿着300塊錢養着你，給你填你賭博輸的窟窿，還養着你們仨。”

洛明：“老子他媽有自己的工作——”

“工作？”洛菊不屑打斷，“你自己看看廠子裡還有人要你嗎？天天去廠裡就是賭錢，一天到晚除了煙酒就是賭，你工個屁的作。”

“我現在還拿着300塊供着你，比法律要求的贍養費都高。”洛菊冷聲道，“知足吧。”

“啪”的一聲，洛明把筷子甩了，豁然站起來，凳子刺啦的刺耳聲把熊萍吓了一跳，洛浩辰手裡夾着的雞腿都掉了。“去你媽的狗操的婊子玩意兒！”男人罵的難聽，“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敢和我這麼說話？！”

面對洛明激情輸出，洛菊壓根沒當回事，菜還是照常的往嘴裡塞。等着人終于罵的累了，她才好整以暇的放了筷：“罵夠了？”

“我告訴你洛明，你他媽就不是什麼東西。”洛菊站起來，與他沒有什麼身高差，氣勢卻比他足得多，“别把人逼急了，哪天我要是不給你生活費都是算好的——”

“這麼多年我打得架不算少，洛浩辰為什麼不敢惹我，琅照哪個酒吧門溝我沒去過——”她說，壓出下三白，“大不了一把刀三條命，我再去自首。”

“我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在乎。”

洛浩辰這時候就慫的跟個鴕鳥一樣，連嘴都不咂巴了。熊萍捂着胸口驚恐的看着擡眼看着兩人，大氣不敢出。

“把我房間給我騰出來個睡覺的地兒，不然，”洛菊最後敲槌，“今天這個年，誰都他媽别想好過。”

*

房間最後還是騰出來了的，熊萍應着洛明的意思清出來一片地，鋪了幾層褥子，簡當床來用。旁邊堆砌的全是洛浩辰從小到大的各種廢物玩具，不算新款的遊戲機，其實根本還能玩。

這裡原本是洛菊和洛梅的房間，後來洛梅死了，洛菊不在家住。

“小菊呀。”

門被輕輕推開，躺在褥子上放空的洛菊猛地起身，看見熊萍倉促的笑，“那個……你餓不餓？媽媽給你拿了點肉……”

是年夜飯洛浩辰吃剩下的。洛菊默許她進來，擰開小夜燈，熊萍灰白的頭發和皺紋清晰可見。“晚飯沒吃好吧？”女人笑得溫柔，“喏，再吃點。”

“不用。”洛菊雙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端着的飯，聲音冷冷的。

“……小菊——”

“不用和我假惺惺。”洛菊擡眼，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是看親人，“我10歲那年差點被賣了，你還以為我什麼都不記得？”

“要不是姐姐睡得淺，我現在可能都不在這個世界了。”

“哦，順便說一句，當時也是過年。”

熊萍的臉色霍然變了，她放下飯碗，掩面痛哭，淚水不是假的，哭的顫抖：“不是的、不是的……”

“人家都說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洛菊反手撐着地，“可惜，在我這裡連父母都是。”

熊萍嗚咽的聲音淅淅瀝瀝的滲進夜裡。

“不是的……”此刻的解釋如此蒼白，“你要相信媽媽……媽媽不是真的想啊……可是、可是家裡真的缺錢——你爸爸有欠錢了，你剛剛天天吵着要買什麼、什麼遊戲機……真的，媽媽真的沒辦法啊……”

天空泛白，洛菊無比期待的白天終于到了。

“你不要怪媽媽……不要怪我……”

和衣躺了幾個小時的洛菊站起來，“别哭了，”她說，“我不會原諒你。”

“你想着洛明，想着洛浩辰，甚至想着你自己，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我。”她說，另外的房間裡，兩個男人呼呼大睡，“你不需要道歉，因為我永遠不會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