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更不能去。”

“但這種危險隻是針對人造人的，地球本身并沒有任何危險。”薇利亞接着說，“北冕要毀滅星盟諸星，唯獨想奪回地球。他們絕對不會傷害地球，和地球相比，托帕斯反而更容易成為目标。”

“你可以去埃莫拉爾德，那顆星球離戰線很遠，戰火絕對波及不到。”維克多稍微有點着急，“那才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地球也很安全。”薇利亞說，“而且基地的工作與機器人有關，那是我擅長的領域。”

“說好聽點是去工作，但誰都知道，這其實就是驅逐、是流放……西伯利亞在古代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維克多急道：“你剛才不也說了？或許去了那裡就永遠回不來了。”

“我說的是人造人。”薇利亞平靜道，“星盟不可能無視人類的安危，何況基地中還有一部分地球原住民。對人類而言，那裡的生活壞不到哪兒去。”

維克多近乎絕望地看着她。

過了許久，他才有力氣開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半年前。”

“薩頓不可能同意。”

“他沒有反對。”薇利亞說，“他隻是讓我慎重考慮，不要這麼快做決定。”

“這怎麼可能？”

“顯然，他比你更了解我。”

維克多撐着桌子，慢慢坐下，“你确定嗎？要放棄這一切？就因為……我？你完全不用擔心我的，我以前遭受過比這更差的，和工廠比起來，基地根本算不了什麼。”

“我以人類的身份待在你身邊，才可能确保你的安全。”薇利亞道，“何況，我也不隻是為了你。我對基地的‘機器人計劃’的确有幾分興趣。而且，我也必須為自己的将來考慮。”

維克多沉默不語。

薇利亞等了一會兒，說：“我會再想想，不會急着做決定。”她将懸浮窗口拖曳至他面前：“這份申請，你自己來提交吧。”

維克多恍惚擡起頭，盯着按鈕看了很久，“提交申請”四個字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他伸出手，緩緩點了下去。

——

半年後。

薇利亞收拾好最後一件行李，合上巨大的銀色行李箱。奧蘇将兩隻金屬小手放在上面，輕輕拍了拍。

時間是晚上九點，明天一早她就要出發去華納太空港，現在，必須抓緊時間和這幢住了幾年的房子好好道别。

她首先來到自己的起居室，這間屋子彰顯了她獨特的個人愛好。壁紙是深藍色的星空圖案，櫃子裡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星艦模型，每一個都是她親手拼裝的。桌子和矮櫃上放置着好幾個模樣及功能各不相同的迷你機器人，目前都處于停擺狀态。電腦關閉着，機器人圖紙散落在一邊。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見花園。

房間中央還有一個星空機，擺放在小小的高腳桌上。隻要關上燈、拉起窗簾，星空機就能夠在房頂上映出地球的星空——不要問為什麼是地球的星空，托帕斯的星空隻要擡頭就能看見。

薇利亞來到屋頂小小的個人天文台，每當晴朗的夜晚，她總是喜歡來這裡看星星。這裡有一台精緻的施密特-卡塞格林式天文望遠鏡，一架雙筒望遠鏡，還有各種望遠鏡附件和攝影器材，幾本專業星空圖鑒堆在一邊。

個人天文台的穹頂是可開合的玻璃穹頂，觀星時隻需通過遙控将其打開，事後再關閉。周圍是綠意盎然的屋頂花園，花叢間分散擺放着茶桌和長椅。

她離開屋頂，來到維克多的房間。

維克多的房間和一般男孩子的房間沒什麼兩樣，隻不過分外整潔。他喜歡籃球和賽車，房間裡擺的都是賽車模型，牆上貼了一些籃球明星的海報，壁紙是黑色條紋圖案，桌子上有電腦和遊戲機。不過，他幾乎不打遊戲，這台遊戲機是薇利亞給他買的，兩個人偶爾會一起玩。

他離開至今已過了半年，房間裡的陳設位置沒有變，家具表面也沒有一絲灰塵，這都是機器人的功勞。

薇利亞輕輕關上他房間的門。

最後，她來到了薩頓的起居室。

不如說這是一間畫室，牆壁上挂滿了油畫，房間中擺着幾個畫架，都用畫布遮蓋着。櫃子裡有畫冊、繪畫專業書籍、顔料與繪畫用具，落地窗邊擺放着幾隻古董桌椅。

整個房間色調發暗，陳設略顯淩亂，由于機器人每天都過來打掃，家具表面仍舊一塵不染。

薇利亞坐在畫架前的凳子上，揭開暗紅色的畫布。薩頓年輕時對藝術極感興趣，不單是繪畫，他對文學及音樂也有涉獵，樓上還有一間他的琴房，其中有鋼琴、小提琴等西洋樂器。他的藝術天賦極高，在各個領域都有建樹。

這幅油畫描繪的是埃莫拉爾德的霍芬，從某家旅店窗口望出去的河畔景色。當時正值霍芬的盛夏，畫面上色彩斑斓，綠色的植被、磚紅色的歐式建築及蔚藍的天空都倒映在了河面上，組成一幅迷人的風景。

這幅畫作的風格偏古典，描繪的景色也還算尋常。其實薩頓本人更加偏愛天馬行空的藝術風格，他經常繪制一些想象中的畫面，喜歡以深空和海洋作為背景。但他仍然将這幅有點年頭的風景畫放在房間中央，這對他而言是一種紀念。

薩頓年輕時也曾有過一段離家的日子，他最喜歡去的城市就是埃莫拉爾德的藝術之都——霍芬。薇利亞對霍芬談不上喜歡，因為那裡天氣炎熱，可她對霍芬也很懷念，畢竟是小時候待過很久的地方。

直到三十歲以後，薩頓才逐漸發現自己在政治上的天賦與興趣，而形勢也慢慢将他逼上了高位。這些年來，随着他的地位不斷升高，薇利亞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她很難說清這些變化究竟是好是壞。

反正，她明天就要離開了。

她重新蓋上畫布，來到被裝裱起的巨大挂畫之前，畫面上是湛藍海洋中的大翅鲸，場景如夢似幻。薇利亞沒有什麼藝術天賦，可以說與薩頓剛好相反，但他們有個共同之處，就是都喜歡鲸魚。除了天文館和機器人博物館之外，薇利亞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虛拟海洋館。

也正是因為對鲸魚的喜愛，她才會想去設計星艦的外觀。許多星艦的外形其實和鲸魚很相似，星艦在太空中遨遊，正如同鲸魚在大海中遊泳。

隻不過，薩頓偏愛藍鲸與大翅鲸，她卻比較喜歡海豚科的虎鲸，父女兩人的畫風到底是不大一樣。

她關上燈，透過門縫往昏暗的起居室裡看了最後一眼。

“薩頓，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