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被兒子發現性向”這件事一直沒有發生,池焱也笃定許冬生不會解釋。
哪怕許冬生知道這麼做,在兒子眼裡的自己,就會成為一個惡心不堪的騙婚gay,許冬生也不會将許寒不是他兒子這件事說出來的。
因為他很清楚那勢必會對心态脆弱的兒子,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或許正因為清楚這點,池焱作為一個掌握大部分真相的“初代許寒”,才沒有在那幾次情緒失控的時候,惡毒的将真相抛出來吧?
但,誰知道以後不會呢?
池焱緩慢吐息,偏頭,鼻端嗅着一次次的讓他熟悉的同時,又陌生的氣息。
池焱十分清楚,現在不會,不代表以後不會。
要說在這世界上,誰才是最能直擊自己要害的人,那一定是最了解你的那個人。
不巧,沒人比他更加了解許寒的一切。
更不巧,他有病,所以他不會因為過去的傷痛,選擇疼惜等同于他自己的許寒,反而會因為愈發扭曲的心态,加倍折磨他,尋求所謂的公平。
池焱閉了閉眼,低聲問:“什麼是,許寒會永遠保護許寒?”
此話一出,成功讓環在腰上的雙手松開。
這個臉上有輕微擦傷,哭得雙眼通紅,鼻尖還挂着晶瑩鼻涕,怎麼看都很邋遢的少年,在努力強撐面上的鎮定。
“什麼?”
許寒裝得很無辜,試圖像以前那樣僥幸過關。
可惜這次他暴露得太明顯。
池焱也清楚記得發生過的每分每秒,記得近三個小時前,那隻僵硬着顫抖的,遲遲不敢抱上他的手,記得一遍遍親着他額頭的唇,記得那聲哭着許諾“許寒會永遠保護許寒”。
他,果然知道他是誰。
一切都有迹可循,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刻,他一定就知道了他是誰,甚至可能知道那些連他自己都不願回憶的過往。
眼前這個幹幹淨淨的許寒,極有可能知道另一個“許寒”的所有不堪。
這一刻,讓池焱産生出一種被人徹底剝哥幹淨,再惡毒的丢在烈陽下,被無數道充滿惡意的目光赤l裸l裸的鞭撻。
烈陽烤得他渾身血液如岩漿熾熱,靈魂卻攀附着寸寸寒意,無聲的痛苦着,呐喊着……
看着池焱愈發幽深的目光,許寒努力吸鼻子,免得哭出來的鼻涕往下流。
哪怕猜測池焱或許知曉了一切,許寒還是堅持逞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時候本少爺那麼慌那麼亂,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甚至是語無倫次,不都是很正常的嗎?
心虛感達到了極點,許寒完全松開了池焱,果斷躺回去,拉高這個不知道被多少人蓋過的被子,将腦袋遮得嚴嚴實實,打定主意裝死。
隻要本少爺不承認,誰來都沒用。
他越這樣,池焱原本七八分的猜測,立馬變成十成十。
池焱生出困惑,這隻笨蛋許小狗是怎麼知道的?
靠蛛絲馬迹推測出來的?再如何豐富的想象力,也不該會想到未來的自己會穿越回來吧?
經過之前的兩次試探,池焱可以100%确定許小狗沒見過那隻喜歡多管閑事的死兔子。
隻不過,這并不妨礙那隻死兔子從中作梗,暗中做了點什麼小動作。
那隻死兔子該不會是覺得池焱不肯去愛許寒,于是自作聰明的改變策略,轉而讓許寒愛池焱?
反正都是同一個人,誰愛誰又有什麼區别,始終圍繞着一個主題“自己愛自己”。
池焱冷笑一聲,笃定自己的猜測恐怕八l九不離十。
許寒從被子下方悄然露出一雙眼,盯着池焱看了幾秒,眼眶再次蓄滿了晃動的水光。
其實虛拟面闆的下方,就有個“隐藏”按鈕,許寒隻需要按照提示關閉,這些堪稱血腥的畫面就能立馬消失殆盡。
隻要不去啟動,許寒完全可以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是許寒沒辦法關閉,他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不哭,就理所當然的忽視“許寒”曾經受過的傷害。
聽到努力克制的哭嗝,池焱看去,果然看到了再次變得水盈盈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過來,眼角的淚光眼看就要滾落,在原本的淚痕上再次滑出一道痕迹。
怎麼又哭了?池焱頭疼,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恐怕是水做的,不然哪來的這麼多眼淚可以流。
“你……”
池焱剛開口,門口就走進來一個腳步匆忙的男人,左右張望三個病床裡的人誰才是他要找的人。
因為等不及電梯抵達,男人是從樓梯通道一路跑上來,此時呼吸微喘,發絲稍顯淩亂,鼻梁上的細邊眼鏡也有些滑落。
許冬生看也沒看池焱,目光直接鎖定了病床上的兒子。
看到許冬生出現在這裡,許寒的心頭猛然一跳,條件反射地坐起來,打直背脊,手指無措地抓起被子,弱弱喊了一聲:“爸。”
許冬生腿長,幾個跨步就走到了病床前,細細查看兒子當前的情況。
額頭纏着紗布,臉上和手上看到輕微的擦傷,最起碼沒有觸目驚心的傷口,确保無誤,許冬生才得以喘息的機會。
“醫生怎麼說?”
許冬生下意識詢問病床邊的另一道身影,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也看清楚了池焱的五官。
目光對視上的那一秒,池焱是緊張的,隻覺得渾身毛孔都在擴張,心髒卻是狠狠攥緊。
哪怕這并不是池焱重生以來第一次見到許冬生。
家長會那天他就見到過,但那天他隻是站在連廊上,遠遠的看到窗戶後面的那張側臉。
遠沒有這樣毫無預兆的面對面,要來得刺激。
此時的池焱面部表情僵住,身體也釘在原地,感官卻在無限制的放大,再放大。
他嘴唇蠕動,差一點就喊出那聲曾經以為,再也沒辦法當着本人的面前,喊出的那聲:“爸。”
幸好理智最終勝了一籌,池焱看似淡定的收起目光,看向病床的一角,嗓音低沉晦澀:“隻是一些輕微的擦傷,消毒處理過了,沒什麼大礙,但精神受了點刺激。”
許冬生回過神,比起和兒子長得過于相似的少年,他更擔心的是兒子的情況。
聽到輕微擦傷,許冬生也沒有松口氣,因為這已經不是兒子第一次被綁架了。
那時候兒子還在上小學,綁架他的人是工廠裡一個被辭退的員工,事後兒子留下了很大的創傷後遺症。
雖說是有驚無險,許冬生也草木皆兵上了,那段時間特意雇了幾個保镖時刻跟着兒子,還找了心理醫生給兒子做心理疏導。
雖然有些成效,但兒子也因此再也不敢關燈睡覺,特别是打雷下雨的時候。
時隔多年又上演類似的事情,一定會引發童年的陰影,造成更大的刺激。
許冬生面上很少會有情緒波動,但此時的他臉色極為的難看。
許寒聞言,不太好意思的反駁:“我沒什麼事情,真的。”
情緒起伏最大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精神也平緩了許多,許寒自己想起來也有一些難為情。
許冬生自然不會信,兒子眼眶和眼角都有明顯的淚痕,想必事情發生後哭了很久。
許冬生恍惚,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兒子哭過了。
一時間,許冬生感覺又回到年輕時,那個“不知要如何做,自己才算是一位好父親”的無措時刻。
男人抿着唇,往床頭挪了一步,伸出手,掌心和兒子淩亂的頭發接觸,略顯生硬地撫摸着他的腦袋。
“我去問問情況。”
等到許冬生出去,許寒才努力吸鼻子,把流出來一點點的透明鼻涕吸回去。
池焱看不過去,掏了掏兜,拿出之前在化妝間順的面巾紙,抽了一張,手伸過去,用紙巾包裹着許寒的鼻子下端。
“擤。”
這是他第二次像對小孩子一樣對待他,許寒紅着臉,象征性地擤鼻子。
等到外面的搓幹淨了,許寒又把池焱手裡那包紙巾拿過來,背對過去,小心翼翼的擤出聲,确保徹底把鼻子弄幹淨,才肯轉過頭來。
“我現在是不是很醜?”許寒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形象可能非常的不好看。
對于一個極其愛面子的人而言,這無疑是個抓狂的點,特别還是在喜歡的人面前。
“擔心什麼,你以前也沒好看到哪去。”
池焱冷嗤,手卻在許寒亂糟糟的頭發上梳理,盡量避開額頭的傷口,免得他又含着淚,哭唧唧的。
許寒感覺鼻子又有些熱熱的了,再次用紙巾捂住鼻子,同時看過去,哼聲,“你也不好看。”
反正也是你的臉,本少爺不好看,你也好看不到哪去。
然後,他看着看着,又想哭了。
池焱對年少的自己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無奈,手指揩拭即将從眼角滾落的淚花。
“你就這麼喜歡給我哭喪?”
每次都是好不容易緩下來,結果看了他幾秒,那雙被淚水多次洗禮過的眼珠子,再一次被洶湧的淚水漫過。
池焱很難不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翹翹了,不然許小狗怎麼看他一次,就哭一次呢?
“呸呸呸,不許胡說。”許寒急了,抓着池焱的手,催促,“快點說呸呸呸。”
池焱不搭理他,許寒急得哭腔冒出來:“你、你快點說啊!”
池焱面無表情,嘴巴不情不願的張合:“呸呸呸呸。”
然後又聽到哭包小狗一本正經的教育:“記住了,不可以亂說話,萬一成真了怎麼辦?知不知道什麼叫一語成谶?”
“沒文化,不知道。”
會不會一語成谶池焱不知道,他隻知道如果說出的話都能成真,那他豈不是早就和林子清執手到老了?
當年他可是興高采烈的拉着林子清,一起去了據說最靈驗的寺廟求過紅繩,挂過同心鎖,覺得這樣他們就能一輩子在一起。
想想就蠢到令人發指,當時的林子清恐怕也是這麼想的吧,可能還會在某個人的懷裡譏笑着他的愚蠢。
每次和年少時的自己待在一起,池焱總是對那些不快的記憶愈發記憶猶新。
明明他已經在很努力的忘記了,卻還是惡毒的、陰魂不散的纏着他。
相處這麼久,就算不看尾巴,許寒也能察覺到池焱的情緒又開始不對勁了。
又要變成壞貓貓了嗎?
怎麼可以這樣,本少爺都這樣了,他還要莫名其妙生氣,要兇本少爺嗎?
許寒緊張地舔唇,緊盯池焱的神色,試圖解讀他的情緒變化。
下一秒,那張在他視線裡布滿血迹和烏青的臉,驟然看過來。
“與其在這裡掉眼淚,不如陪我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