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人手裡抓着一隻深棕色的泰迪熊,蒼白的臉上滿是無助的驚恐,
房間也隻被短促的照亮了那麼一兩秒,隻留有走廊上那道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光芒。
但這并不妨礙池焱看清楚門口的那道人影,以及對方臉上掩不住的害怕。
“我……”
許寒看着屋子裡的黑暗,明明身後才是驅散陰霾的光亮,自己的卧室也沒有一處黑暗,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看着眼前的黑暗,湧出了想要融入的沖動。
明明害怕得發抖,他卻忽然不想承認自己的脆弱,哪怕白天才因為不清不楚的情緒,在這人懷裡哭着,嘴裡還喊着一聲聲的疼。
少年穿着單薄的睡衣,無措地抓緊手裡的小熊寶寶,孤零零地站在光影的交界處,可憐又無助地看向床的方向。
因為距離比較遠,屋子裡依舊是黑的,他不太能看清楚裡面的人是否發現自己的到來,不确定對方願不願意給他一處蜷縮的栖息之地。
啪嗒——
細微的動靜,是有人打開了床頭的那盞夜燈,黑暗的房間也亮起了一道稱不上明亮的暖色光團。
兩個人靜靜地對望着,池焱坐起來,靠着床頭,單手掀開被子,露出兩條腿。
“會按摩嗎?”
許寒眨了眨眼,沒理解他的意思,但身體已經搶先一步走了過去,嘴巴也隻能順勢冒出一句:“會。”
池焱指了指腿:“按吧。”
其實疼了有一陣了,他也懶得按,更睡不着,幹脆就用一用這個免費的勞動力。
得到了授意,許寒立馬爬到床上,挪到池焱腳邊,先把小熊寶寶放在旁邊擺好,才試探性伸出手去給他按大腿。
“小腿。”
許寒手忙腳亂的改變位置,又問:“都要按嗎?”
池焱閉着眼指揮:“嗯,右邊那隻多按按,膝蓋也揉揉。”
在他當許寒的時候,雖然兩條腿都被打斷了,但因為沒恢複好而徹底瘸掉的,隻有右邊那條腿,當時膝蓋骨都碎了大半,雖然能走,但也留下了不少後遺症。
如今這個後遺症顯然徹底賴上他了,疼得越來越明顯。
明明成為了池焱,卻還是擺脫不了“許寒”的一切。
池焱半睜開眼,暗不見光的眸子盯着認真給自己揉小腿的少年。
這也是許寒。
一個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對林子清一見鐘情,順着原有的軌迹一點點淪陷,反而纏上了另一個污穢不堪的“許寒”的許寒。
池焱忽然很想知道,抛開靈魂相吸這點無法驗證的猜測,當事人究竟是怎麼想的?
也不是沒有辦法,隻要去翻開那本寫着近期感想的日記本,就能解開一切的謎團。
那些連屁大點事都要記錄進去的日記本,絕對有他想要的線索。
察覺腿上沒有動靜了,池焱睜開眼,瞧見許寒在轉動手腕,明顯是按酸了手。
發現池焱在看自己,許寒立馬低頭繼續給他按,也不敢問好沒好。
許寒怕按摩結束,這家夥就毫不留情的把自己趕出去。
外面還時不時打着雷,許寒才不要出去,就算賴也要賴在這裡,哪怕給這個無情壞貓貓按摩一個晚上都行。
“别偷懶,重點,沒吃飯?”
為了不被發現,許寒進一步低頭,才敢嘟囔抱怨:“誰偷懶了,按這麼久還不許我休息一下,真過分。”
他從醫院一回來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息,不僅頭疼,還反胃想吐,什麼東西也沒吃,不過他現在依舊沒什麼胃口。
聽着他嘀嘀咕咕,一直閉着眼的池焱用腳踢了踢,冷淡示意:“行了,别打擾我睡覺。”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用完就無情的趕人。許寒不是很情願的松開手,看了一眼窗戶外面,磨磨蹭蹭的不肯下床。
許寒以為壞貓貓肯定會不耐煩地踹他下去,讓他麻溜的滾遠點,哪知道對方隻是翻了個身,趴在床上,那條蓬松的貓尾巴全部展現出來,搭在兩條腿上面,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動。
肯定是因為背部疼得難受才會選擇趴着睡。
“還知道痛,知道痛還做,活該。”許寒繼續用自以為對方聽不見的聲音嘀嘀咕咕。
殊不知貓貓池焱的五感可敏銳了,下一秒,那條閑适的尾巴就立馬甩了過去,砸在了許寒的胳膊上。
不過當時貓依舊沒有無情的開口趕人,這讓許寒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難道剛才那句“别打擾我睡覺”=想和老子睡可以,但是不許吵,敢吵一下老子就給你一點顔色看看?
意識到很有可能是這個意思,許寒小心地躺在旁邊,又把小熊寶寶抱在懷裡,才偏頭看向旁邊那個趴着睡的貓耳少年。
池焱的身子雖然平躺着,但腦袋卻偏向另一側,所以許寒隻能看到他柔順的頭發。
許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部分頭發摸着還有濕潤感,他提醒:“頭發還沒完全吹幹,别感冒了,而且你好像還有點低燒。”
池焱沒理他。
“要不要幫你吹幹?”
池焱還是沒理他。
許寒忍了不到一分鐘,立馬起身,火速去卧室拿了吹風機過來,趕緊幫這人把頭發吹幹。
“吹好了。”報告自己的成果,許寒立馬繞到另一邊,繼續乖乖躺好。
池焱從始至終都沒有搭理過他,如果不是那條貓尾巴翹着晃蕩着,許寒會以為他睡熟了。
除了雷雨聲和風聲,房間再無别的聲音,也更能無限的放大人内心的恐懼。
“我能開燈嗎?”雖然開着床頭的夜燈,但是房間還是太暗了。
依舊沒有人回應,許寒就當他默認了,立馬爬起來去打開主燈,又躺回去,五分鐘内他還翻了七次身。
“我腦袋有點痛,你能幫我按按嗎?”
自己都幫他按了這麼久的腿,讓他幫忙按一按腦袋也不過分吧?
許寒終于意識到自己一開始為什麼要打那通電話,本來就是讓這隻壞貓貓來照顧自己的,怎麼反倒變成是自己這個傷患照顧他了?
不過,他們現在這樣算不算難兄難弟?
一個疑似還在發燒,故意把後背燙紅,似乎腿也不舒服,一個被确診為腦震蕩,還得鞍前馬後的伺候陰晴不定的壞貓貓。
這很微妙,仿佛終于找到了許寒和池焱的共同點,居然讓他感到格外安心。
這個想法讓許寒覺得自己腦子有病,雖然本來就有病,一定是被籃球砸出來的毛病。
許寒扯扯池焱的睡衣:“你既然沒睡,那就幫我按按。”
穿了本少爺最喜歡的睡衣之一,又一副大爺樣的欺負本少爺,使喚本少爺,結果現在按一下腦袋都不願意?
許寒有了小脾氣,催促:“快點。”
“你是不是想死?”
這死小孩是聽不懂人話?讓他睡旁邊就已經是自己寬宏大量,結果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在制造各種動靜,不打一頓不罵一頓,他是不是就要騎在他腦袋上吆五喝六了?
池焱轉動腦袋,陰氣沉沉地盯着明顯有些心虛的蠢蛋少年。
明明慫得要死,卻還是死性不改,三番五次的來惹自己,池焱這一秒是真想掰開這死小孩的腦袋看看裡面的構造
“我腦袋疼。”說着,許寒還不知死活地蹭過去,腦袋壓在了池焱枕頭的三分之一處。
察覺一不小心把距離拉得太近,許寒又縮了縮脖子,但又不甘心,于是伸出腳碰了碰對方的腳,無聲催促。
池焱瞬間坐起來,吓得本來就忐忑的許寒也跟着坐起來,後怕地捏着小熊寶寶。
這是要揍人?還是要罵人?
見他緊張的樣子,池焱直接開嘲諷:“慫包。”
随後又冷笑:“行,要按是吧,可以,過來,老子好好給你按按,不把你按舒服了,絕對不松手。”
語氣和表情都不像是能好好按的樣子,許寒剛有退縮之意,想說算了,對面一個陰恻恻的眼神就投了過來,仿佛在說,你敢拒絕一個試試?信不信老子立馬把你腦袋擰下來?
見狀,許寒不僅不敢拒絕,還立馬湊上去,再次躺下,隻不過這次他把腦袋搭在壞貓貓的腿上。
池焱低頭就能看到這小子的每一寸五官,又見他如此理所當然的靠着自己,隻覺得牙根一陣癢意。
又慫又勇,還一臉的蠢像,難怪未來會被人耍得團團轉。
許寒也不敢觀察壞貓貓的表情,就這麼面朝天花闆閉着眼,等到兩隻手放在他腦袋的兩側,力道很輕柔,沒有造成任何不适,他才暗暗松了口氣。
也敢小心掀開眼皮偷看了,發現對方也在低頭看着他,見他睜開眼,還冷冰冰地甩出一句:“閉上,不然把你眼珠子給挖了。”
許寒聽話閉上,倒也不是怕他真把自己眼睛給挖了,就是覺得壞貓貓難得對自己心軟,自己給他順順毛,聽他的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能房間過于安靜了,也可能是身心逐漸趨于最舒适的狀态,許寒忍不住再次睜開眼,直視這人黑沉的眸子,問出一直以來的疑問:“你不怕嗎?”
“怕什麼?“池焱語氣冷淡,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腿上産生的壓力奇迹般的讓他的腿沒那麼痛了,所以他也就懶得下狠手讓這小子長點記性,别總來招他惹他。
“怕黑。”許寒頓了頓,說出了自己所有的弱點,“怕下雨,怕打雷,怕一個人呆着,還有怕疼。”
他感覺壞貓貓似乎什麼都不怕,很可能都不怕死。
死過一次的人,忽然有了新的希望,難道不該更加畏懼死亡,珍惜生命,想方設法的活下去嗎?
池焱聞言,發出冷笑:“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嬌生慣養的小少爺,這也怕,那也怕。”
說着,他冷不丁掐上了這張還藏有稚氣青澀的臉蛋,陰恻恻的開口:“老子不介意徹底幫你脫脫敏。”
許寒卻沒有絲毫的害怕,也不反抗,反而眨眨眼,說起了這個人最清楚不過的緣由:“我小時候被人綁架過……”
話題才冒出頭,那隻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當事貓不耐煩的甩出一句:“閉嘴,沒人在乎你那點童年陰影,再吵就把你丢出去,讓雷劈死你,你就知道安靜了。”
許寒郁悶,明明也是你的童年陰影,怎麼說得和你毫無幹系一樣。
壞貓貓似乎按煩了,另外一隻手也收了回來,還拍了拍他的臉頰,語氣不善的提醒。
“合計幫你按頭的勞務報酬,你現在一共欠我一百包煙,給我好好記着,這學期結束前你要是敢不買,我就自己去買,然後讓你一根根的抽,抽不完,老子就親自上手抽死你。”
許寒很氣憤。好不容易當一次心軟貓貓,結果又變成惡霸壞貓了,做貓怎麼能這麼善變。
因為之前有了一次開頭,接下來的這句話從嘴裡冒出來,也變得無比順暢。
“買個屁,你想屁吃去吧。”
到時候本少爺專門給你買上一百包臭屁炸.彈包,臭死你,你抽一次煙,就臭你一次,看你還敢不敢抽煙,哼!
江子凱之前就用這玩意臭過許寒,現在想想這家夥簡直罪大惡極,算上今天的籃球之仇,還有壞貓貓上輩子的仇,本少爺必須要想個計劃報複回去!
放完了最大限度的狠話,許寒立馬轉過身,抱緊懷裡的小熊寶寶,忍住想要扭頭觀察壞貓貓表情的沖動。
并且堅信隻要不對視,壞貓貓就傷害不到他。
池焱也确實懶得對這個慫蛋的虛張聲勢大動幹戈,順勢往後一躺,直勾勾地盯着天花闆刺目的燈光。
長期用黑暗麻痹自己,倒是不習慣開燈睡覺了。
遲遲沒聽到身後的動靜,許寒也逐漸放松下來,目光看向那塊他想忽視又總是無法忽視的虛拟面闆。
許寒遲遲沒有做出選擇,不是沒有自己的顧慮。
選擇No,壞貓貓會不會直接死掉?
“許寒”已經被人沉江了,如果池焱也死掉的話,豈不是就直接不存在了?那自己豈不是間接殺掉了“自己”?
選擇Yes的話……
許寒不安地摟緊小熊寶寶,身體一點點蜷起來。
他不選擇Yes,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去救贖這隻藏着很多事情的壞貓貓,也害怕自己知道更多無法面對的事情。
更不知道Yes背後是否隐藏着更兇險的事情。
習慣了自我保護,他總會本能的抗拒這些未知。
他也無法确定這個奇怪的面闆開啟後,是否會命令他做一些和初衷不符的事情。
想多了,腦袋又開始泛開疼意,他隻能盡量忽視這件事。
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壞貓貓睡着了吧?
少年謹慎的試探:“池焱,你睡了嗎?”
沒聽到聲,他才決定轉過身,不料一扭頭,就看到了一雙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睛。
上方的光亮似乎無法照到這雙眼睛裡,又冷又暗,宛如一灘死水,沒有絲毫的生氣。
“晚、晚安。”許寒慶幸自己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立馬閉上眼裝睡,表示這次真的再也不說話了。
裝着裝着,困倦也成功找上了門,睡夢中,許寒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臉,想睜開眼看看,又因為太困終究沒有成功掀開。
沒有絲毫困意的池焱,則是用指尖虛虛地描繪着熟悉的五官。
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又皺眉,卻沒有把手收回來,隻是往下,替他掖了掖被子。
“晚安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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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依舊下了一天的雨,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真讨厭。
江子凱更讨厭,上體育課用籃球砸我,把我砸出腦震蕩了,怎麼會有人從小都這麼讨厭,當年就該讓他爸媽多揍他,把他屁屁打爛!
張天浩果然是我的好朋友,可惜他有心無力,希望他腿好之後能放棄他風馳電掣且自尋死路的夢想。
不過江子凱還是被人揍得很慘,揍他的人竟然是池焱,這個隻知道欺負我的壞貓貓,竟然還會為了我挺身而出,雖然我覺得他應該隻是在為了過去的“自己”報仇,但即便這樣,本少爺還是很感動的。
不過他一聲不吭把我丢在醫院的行為,本少爺要強烈譴責,但是看在他願意來陪我的份上,本少爺也願意大方的原諒他,包括之前的種種惡行(當然,隻是暫時的原諒一下)
——來自《許寒的日記(新版之感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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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補充!!!!壞貓貓就是壞貓貓,來之後奇奇怪怪的,前面表現得好像被全世界抛棄了一樣,結果上了樓又欺負本少爺,調戲本少爺。
本少爺喜不喜歡男的,你這個壞貓還不清楚嗎?不然你的“男朋友”是怎麼回事?還說什麼喜歡搞男人,我看你隻喜歡搞你的“男朋友”。
本少爺就是喜歡男的怎麼啦?反正喜歡誰都不喜歡你,搞誰也不搞你,找你的“男朋友”去吧!
壞貓貓你記住了,我喜歡的男孩子一定是香香軟軟,喜歡抱着我撒嬌的可愛老婆,才不要你這個性格糟糕,臭烘烘的煙鬼,上了年紀的老男人、暴力壞蛋貓!
——來自《許寒的日記(新版之補充記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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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用管這個奇怪的面闆,我是不是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救贖他?嘗試讓他變得更好?我們一起變得更好,這樣未來誰都不會死?
——來自《許寒的日記(新版之睡前腦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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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依舊陰雨,看到蠢蛋哭的時候,我有那麼一瞬間心軟了,竟然還在想,是不是對他太壞了。
——來自《池焱的日記(寫後反悔焚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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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陰雨,揍了江子凱,很爽,蠢蛋又哭了,很不爽,和夏文凱聊天,隐隐感覺又要發病了。
蠢蛋不知道從哪搞來我的手機号碼,就為了找我撒嬌,更不爽,我應該立馬過去給他一點顔色看看。
——來自《池焱的日記(書面敲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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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路上還是發病了,除了想死還是想死,不管怎麼樣,隻要死掉是不是就能結束了?——來自《池焱的日記(腦内發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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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不想死了,要死也要帶上這個不找林子清撒嬌,非要找老子撒嬌的蠢蛋一起死,反正遲早都會死的,被誰弄死又有什麼分别?
——來自《池焱的日記(腦内同歸于盡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