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景色不知何時變了,迷霧退去,天空灰沉沉的,目光所及全部都是廢墟,痛苦的呼痛喘息和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如潮水般湧來。
他急促地喘了兩口氣,左手撫上心口的位置,指節收縮攥緊,那裡疼得難以呼吸,好像攥在手裡的不是衣襟而是自己的心髒。
前方廢墟旁的空地上擺着一架蓋着白布的擔架,他跌跌撞撞地上前,閉了閉眼睛,鼓起勇氣抖着手掀開白布。
熟悉卻沒有半分往日生機的蒼白面孔,腹部的位置被尖銳的玻璃碎片紮得鮮血淋漓。
季時衍猛地睜開眼睛,眼眸裡還氤氲着朦胧水霧,瞳孔機械地盯着頭頂純白的天花闆許久,才逐漸從醒來時驚慌心悸的情緒中清醒。
他緩緩坐起身靠在床頭,垂眼看到手背上插着長長的輸液管,鼻尖充盈着的醫院消毒水的氣味終于讓他的大腦冷靜運作起來。
剛才隻是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的又一場噩夢而已,但是他昏迷前的一切絕對不是做夢,否則他此刻不會因為過敏在醫院。
他真的再次見到活着的她了。
思及此,季時衍動作迅速地下床拔掉手上的針管。
正要出病房,門卻正好被推開了。
推門進來的錢秘書看到季時衍站在門後,有些驚訝:“诶季總你什麼時候醒的啊?有感覺身體好點了沒。”
接着錢秘書疑惑地撓撓頭,手指了指床頭吊着的輸液瓶:“您怎麼下床了?還把輸液管拔掉了。這還有大半的藥沒輸完呢。”
錢秘書還注意到季時衍手背處有些淤青,針眼處滲出豆大一顆血珠,在他白皙皮膚的襯托下十分顯眼。
而且季總的表情,他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那樣的神情,似悲似喜?
明明眼睛亮地出奇,唇角還帶着細微的笑意,但蒼白和紅潮交織的臉上眼角眉梢間又莫名存着幾分說不出來的苦澀。
十分的矛盾,看着叫人覺得心裡怪難受的。
季時衍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急匆匆地問:“是你把我送來醫院的?”
錢秘書搖搖頭,晃掉腦海裡無端的猜想,繼而回道:“對啊,我接到您手機打來的電話,接通後是一個女生的聲音,給我說您過敏昏倒在家了,我就開車趕過去了。”
“到了發現救護車也來了,好像也是那個女生叫的,不過到您家也沒看到人,就隻有您一個人倒在地上,我就跟着醫護人員把您擡上救護車送來醫院了。”
季時衍靜靜聽完,而後語速飛快地說:“好的謝謝,還要麻煩你幫我交下醫藥費,錢等過後發你。”
季時衍飛快地說完這幾句話後,就打開房門跑了出去,活像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這速度看得錢秘書都懵了,反應過來忙大喊:“季總你要去哪啊!醫生說了要留院觀察24小時的!”
但前面的人影已經跑出很遠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見他的喊話。
不過那個人哪怕聽見了,也不可能會回頭,季時衍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
季時衍從出租車上下來,步履匆匆地走過彎彎繞繞的三五巷道,一路匆忙疾行,但最後站在門口的那刻卻遲疑了。
害怕打開門看到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的屋子,更害怕這所謂的死而複生隻是他做的又一場美夢。
他做過很多次這樣的夢。
有時會夢到她在夕陽餘晖下站在教室門口等他放學一起回家。
面對同學的起哄調侃,她會大大方方承認說:“我就是在追你們班的季同學啊,但高嶺之花總是不肯賞臉,苦惱哦。”邊說還對着他擠眉弄眼地暗示一番。
然後他被可愛到終于忍不住牽着她的手腕往校外走,說:“某人有什麼好苦惱的,我哪次最後不是和你一起走了?”
夕陽在他們身後拉的很長,照在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暖融,前方筆直的柏油路也長到一眼看不到盡頭,好像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就能攜手從青蔥少年走到兩鬓斑白。
有時夢見她吃着他做的飯,邊吃邊用略帶誇張的語氣調笑着說:“哎呀,我們季同學真是天底下第一賢惠的男朋友~”
他面上不顯然後默默給她又夾了兩筷子菜,其實心裡的小人已經在頭頂狂冒愛心得意地跳起舞了。
有時會夢見地震的時候他就陪在她身邊,在危險降臨的那刻及時用身體護住了她,代替她被紮得鮮血淋漓,她會在旁邊捂着他的傷口一直哭,但他笑得很開心。
那些夢有些是真實發生過的回憶,有些是他希望幻想出來的願景。
然而夢的最後往往都會演變成她倒在地上鮮血淋漓的模樣。
有時是她冰冷的屍體,更殘忍一點的時候,他會夢見她死前奄奄一息被疼痛折磨得忍不住哀嚎的模樣,她淚流滿面地跟他說她好痛,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在面前失去最後一絲氣息。
那些笑着的、美好的夢境,不知道在哪個瞬間就會變成痛苦的噩夢。
然後他在夜深人靜裡驚醒,起來在黑暗中點上一根煙,抽兩口然後捏在手裡讓它繼續燃燒,他就盯着那點微弱的火星靜靜枯坐,再也無法入眠。
因為曾有過太多次美夢破碎的時刻了,以至于哪怕面對确信的記憶,也會懷疑是否是自己癫狂下的盛大幻想,又一場噩夢前的美好鋪墊。
但即便是虛幻的夢,即使後面會變成怎麼樣的夢魇,他還是會在每一次都選擇擁抱這如同風中搖曳閃爍火光的脆弱美好。
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她未必不知道火光中的壁爐、美味的烤鴨、漂亮的聖誕樹以及從天堂來接她的奶奶都是假的。
隻是她已經在寒風暴雪中走投無路了,所以哪怕隻是短暫的虛幻也如救贖靈魂的明燈,即使火柴徹底熄滅之後,她就要凍死在寒冷的冬天。
他也同樣如此,在寒冷徹骨的冬天走投無路,于是隻能一次次點燃火柴,試圖從搖曳燭火中虛幻的美好裡得到點微薄的慰藉。
哪怕隻是短暫的虛幻也如救贖靈魂的明燈。
季時衍垂着眼,半阖着的眼睑上纖長眼睫顫了顫,他終于伸手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