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绛最擅長的武器便是長槍,那是她在戰場上殺敵的刃,無人可擋。
她的槍法自然了得。
長槍在她的手裡如同銀色的蛟龍在空中翻騰,劃破空氣,動作流暢有力,每一次揮舞都散發出銳不可當的氣勢,動作變化多端,快而迅疾。
虞若初正經的用長槍加上今日,也才三次,用着不趁手的武器,且身上還身着大袖衫,很快就敗下了陣。
她微仰着脖頸,蕭雲绛長槍正恰恰懸停在她頸前,她微微喘氣,正要說話,卻見蕭雲绛利落的收回長槍,又厲聲喝道:“再來!”
若初怔了一下,但看蕭雲绛滿面肅容,便也再無二話,隻站起身,重新手持長槍,按照她曾教過的那樣起勢,飛速調整着呼吸。
才喘了一口氣,一道勁風就迅疾而來,她險險偏過頭,躲過了槍刃,可緊接着長槍又橫掃而來,她飛快向後掠去,一腳蹬了下身後的梅花樹,梅花花瓣被抖落而下,她在梅雨下旋身躲過,艱難的用長槍抵擋住密而急的攻勢。
蕭雲绛并未用盡全力,但即便如此,虞若初想要接下蕭雲绛的一招一式就已然很是艱難,更何況出招與之相抗?
虞若初落了地,正要揮動長槍主動發出攻勢,蕭雲绛的長槍就已然筆直的對準了她的脖頸,然而她卻仍不滿意的道:“站起來,再來!”
若初不明所以,但還是依從她的話重新起勢。
然而很快...
“再來!”
“夠了!”隐忍了許久的宮遠徵終于再也忍不住,閃身擋在了若初身前,面色陰沉而又冰冷的注視蕭雲绛,腰間的長刀已然出鞘:“郡主想找人練槍,我來陪你!”
“聽聞宮家刀法很是了得,我倒确實想讨教一二。”蕭雲绛如此說,但還是看向了他身後的若初,說道:“但我今日,隻和阿若打!”
宮遠徵毫不退讓,目光陰冷:“打便打,可你槍法了得,姐姐卻不會使槍,你拿長處與姐姐的短處比,算什麼本事?”
姐姐若用刀亦或是劍,定能與這郡主較個高下,可這人這般讓姐姐陪練,他實在看不過眼。
蕭雲绛看了眼他,并未回答,隻是轉而看向若初,質問:“若初!還來不來?”
虞若初有些疲累,她對長槍實在是用不習慣,對于槍法也知之甚少,她不知道蕭雲绛是何意,但還是點頭說道:“阿绛姐姐想打,我就來。”
宮遠徵轉身看她,面色擔憂:“姐姐。”
“我沒事。”若初笑了笑,看向了不遠處的廊亭,那邊蕭雲湛和玄奕也正坐在石桌旁觀看,她安撫遠徵:“你先去那邊坐一會兒,和王爺喝喝茶也好,我沒事的。”
宮遠徵皺眉不贊同,但看若初目光堅定,他便知是勸不動姐姐的,也隻能克制着收了刀,應聲道:“好,姐姐小心。”
“放心吧,我可以的。”
話雖如此,但虞若初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再來”了。
虞若初到了後來已然數不清自己敗了多少次,隻聽到蕭雲绛一次次喊着“再來”,覺得身子越來越重,長槍本就比刀劍更重,加上她用的極不趁手,槍法不佳,就揮舞得愈加艱難。
“嘭”的一聲,若初跌靠在梅花樹上,背脊磕得生疼,她握着長槍撐在地上,重重的喘息,雙手止不住的抖,顫抖間長槍“哐”的一聲砸落在地。
“怎麼?要放棄了?在戰場上,若丢了兵器,便是任人宰割!”蕭雲绛厲聲喝道:“站起來!再來!”
“是!”
虞若初咬牙撿起長槍撐起身,心裡想着這樣實在不行,可還容不得她細想,蕭雲绛的槍就再次橫掃而來,若初揮舞長槍抵擋。
蕭雲绛的長槍有時如旋風般翻轉,有時又像巨浪般奔湧,變化多端細密如網,壓得人透不過氣。
最後虞若初發了狠,緊咬牙關内力激發,長槍點觸地面借力,騰空而起,腳尖精準的落在蕭雲绛揮來的長槍之上,用力一踩而下,飛掠而起滑向蕭雲绛身後。
蕭雲绛旋身揮槍正要抵擋,但若初卻在這時手掌下滑握住長槍中段,飛速逼近拉短距離,棄用不熟悉的槍法,以槍為刀,狠狠從側面揮下。
長槍顫抖着穩穩定在蕭雲绛的肩頸處,蕭雲绛的長槍卻尚未落下。
“很好。”蕭雲绛終于滿意的勾唇笑了,她利落的收了長槍,沉聲道:“這才是虞家人該有的風骨。”
虞若初苦笑着也收了長槍,手還在抖:“我用的不是槍法,這長槍太長了,我不熟悉,速度根本比不上阿绛姐姐,隻能改用刀法,我是作弊了。”
“正如那位徵公子所言,槍法是你短處,我以長處與你相比,你又何必固守短處相抗?戰場上可沒有這麼多規矩,隻要能殺敵,哪怕是石頭,該用也要用。”蕭雲绛看着虞若初:“最重要的是不能沒了骨氣。”
“你方才道歉的樣子,是什麼做派?”蕭雲绛狠狠擡起長槍,重重插在地上:“你在向誰道歉?你覺得你哥哥想聽到是這句話嗎?”
虞若初怔了怔,不由緊握住手中的長槍,搖頭道:“不。”
蕭雲绛直視她:“那年,我趕來翎羽山莊時,虞長淮曾說,他要守着這個家,為虞伯父虞伯母守好虞家的門楣,為你守一個歸處,為長安守一個避風之港。”
“如今,他雖然不在了,但你要做的比他更好!因為長安隻有你了!”
“長安尚且年幼,言傳身教,身為長姐,你剛剛那副神态要教他什麼?”蕭雲绛恨鐵不成鋼的厲聲道:“你該教他的是立身之道,如何處世、為人、立足、安身,做人行事要不卑不亢、不驕不躁、不氣不餒、砥砺前行。”
最後,她喝道:“長姐,就該有長姐的模樣。”
虞若初怔楞了許久,終于紅着眼眶,心中難受委屈的想落淚,但還是強忍着咬牙道:“我知道了,阿绛姐姐。”
昨夜,她趁着酒意向遠徵哭訴,她找不到家了。
可其實,有家人之處便是家。
八年前,哥哥曾為她和長安撐起了這個家,如今她也該為長安好好的守住這個家。
無論如何,事到如今那些什麼緣由起因都已然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和長安都要好好的。
他們在,虞家就在。
翎羽山莊不會沒落,她和長安一定會做的很好,為祖父母、為父母、為哥哥,也為了他們自己,守好虞家的門楣。
蕭雲绛欣慰的笑了,看着若初的模樣,便忍不住想起幼時的那些歲月,那時候的小阿若全然不知愁是何物,天真又可愛。
她一直記得...阿若是個愛笑又明媚的姑娘。
外表看着乖巧溫順,很是聽從虞伯母的教導學習女紅儀态,但其實又身懷反骨,不然的話也不會與她學射箭。
可後來,兩年前她終于再次見到她,卻發現當年的小阿若已全然成了虞伯母所希望的模樣,溫婉賢淑,秀外慧中,端的一副大家閨秀的儀态萬方。
她見了,不知究竟是好是壞,可也不免心生感慨。
但今日看着面前眼眶通紅的若初,她又覺得其實阿若還是那個阿若,從未變過。
“這個...是哥哥為阿绛姐姐打造的,日後就交給阿绛姐姐了。”虞若初将長槍雙手遞上。
蕭雲绛垂眸看了眼,眸色暗淡了幾分,上前正要接過。
虞若初看着阿绛姐姐走近,想起方才的情形,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聲而又莊重的說道:“今日多謝...長嫂教誨,若初定然會銘記于心、付諸于行。”
聽到那一聲稱謂,在戰場上揮槍斬敵首的北甯郡主差點拿不穩長槍,但她手抖了抖,最終還是握緊了長槍。
她旋身就走,聲音透出了幾分沙啞,隻道:“回去休息用膳吧。”
虞若初渾身疲乏,好生洗漱了一番,這一番沐浴也像是洗去了愁絲,心中不再如前幾日那般壓抑,整個人都平和輕松了許多。
她拭着頭發走出浴房回到屋裡,就見宮遠徵正端坐于茶桌前,桌案上擺着一方小錦盒,若初看了一眼。
這幾日見得錦盒多了,看到錦盒便條件反射的皺起了眉。
“這是什麼?”她走過去。
宮遠徵擡頭看她,神色複雜,然後擡手将錦盒打開,言道:“千靈抱絮。”
“千靈抱絮?”虞若初停了動作,滿目驚訝。
她記得遠徵曾說過,要解她的毒,除了出雲重蓮外還需要千靈抱絮和問佛柑,問佛柑已然有了,哥哥和遠徵他們都還在尋千靈抱絮。
可這...
虞若初看向錦盒,突然神色難言的明悟過來。
心中複雜萬千,但她知道有些事情...也該有個交代和結果才是。
宮遠徵很是不愉的坦言:“是那位定北王給我的。”
他想起了方才廊亭裡的情形,心中情緒五味雜陳,說是吃味倒也并不全是。
方才,他聽姐姐的話走向了廊亭,可心裡還是擔憂不已,尤其是看着姐姐一次次敗下陣來,喘息着強撐自己揮舞長槍,就覺得心裡揪着痛。
他便不錯眼的緊盯着,雙拳緊握,全力克制。
“阿若自小便聰慧,從前本王教她學射箭時,她便學的很快。”蕭雲湛開口,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淡淡道:“長槍于她來說,定也不算難事。”
宮遠徵看了他一眼,他最煩這人開口阿若閉口自小,一副和姐姐很是熟捏的感覺,事事皆要提一句從前,這讓他很是不爽。
簡直比聽哥哥提起朗弟弟還要不愉。
“自然。”他反唇相譏:“姐姐在宮門學刀法時,就學的很快。”
“宮門...”蕭雲湛勾唇笑了笑,上下審視他:“那大名鼎鼎的宮二先生,本王倒是時常聽聞,至于徵公子...就知之甚少了,原來阿若的刀法,是弟弟你教的?實在令本王佩服。”
宮遠徵知他話中之意,便梗了梗,冷道:“是我哥哥教的。我與王爺無親無故,日後還是請叫我‘徵公子!’”
“是本王唐突了,徵公子。”蕭雲湛從善如流,并不與之計較,卻是突然轉而像是懷念般的說道:“你許是不知,從前阿若與現在不同,以前她是很愛笑的。”
宮遠徵咬了咬牙,卻沒有回頭,依舊看着姐姐,隻是餘光掃了眼他,回擊道:“王爺也許是不知,若初在徵宮的時候,也很愛笑,舊篇章翻來無意,人要往前看,現在和往後若初能如願歡喜便好,不是嗎?”
蕭雲湛輕笑,抿了一口茶,淡然笃定道:“徵公子,縱然你們宮門再是赫赫揚揚,但你...給不了阿若想要的。”
一直緊盯若初的宮遠徵聽到這話,終于再次回頭看了眼他,卻沒有回話,隻是輕輕動了動眼睛,表情微妙的掃視着蕭雲湛,目光落在他的腿上,不屑道:“哦?你的意思是,你可以給若初想要的?”
許是蕭雲湛總是一口一個弟弟,宮遠徵在他面前硬是改了對若初的稱呼。
“自然。”蕭雲湛滿面從容,十分自信的模樣:“若是在定北王府,阿若定能随心随性。”
“好大的口氣。”宮遠徵冷哼:“你甚至都護不了自己!”
“那徵公子您呢?又有此自信嗎?”
宮遠徵聽着這聲質問,腦海裡卻是想起了姐姐那日從羽宮回來時的模樣,還有那上元夜未曾放出的天燈,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蕭雲湛看出了他一刹那的遲疑,不知為何面容反而稍緩,他緩緩放下茶盞,淡淡道:“玄奕。”
站在他身後的玄奕走上前,取出兩個錦盒放到了桌上。
宮遠徵不知他葫蘆裡賣着什麼藥,隻皺眉看着:“這是什麼?”
“問佛柑和千靈抱絮。”蕭雲湛一個個打開盒子,盒中正躺着這兩味藥材,且皆是上品,他笑着看他:“如今隻差出雲重蓮,聽長淮說,徵公子手裡正有,請徵公子出個價。”
宮遠徵怒了:“你什麼意思!”
“你既答不上本王的問題,自然便由本王帶阿若回北疆去,已有了這兩味藥,再加上出雲重蓮,自可為阿若解毒,保她性命無虞。”蕭雲湛輕敲木盒,笑問:“難道徵公子不舍得?就是不知...徵公子是不舍得人?還是不舍得那珍貴的奇藥?”
宮遠徵皺眉看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你...”
他的話還沒說就被蕭雲湛打斷,隻聽他自信滿滿的啖以重利。
“無論是藥還是人,黃金白銀、珠寶奇珍,徵公子大可開口...還是說...”蕭雲湛勾唇看他,故作疑惑:“難道在徵公子眼裡...你的占有欲比阿若的性命和自由更重要?”
宮遠徴氣的幾乎說不出話。
蕭雲湛說着又敲了敲千靈抱絮的木盒,肯定道:“出雲重蓮是難尋,但千靈抱絮卻也非尋常之物,本王傾全定北王府之力,找尋一年,也僅此一株。”
宮遠徵差不多在一年多以前就找到了解毒之法,宮尚角和虞長淮他們也正是從那時開始尋這兩味藥材,定北王府得了消息,自然也在幫忙一起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