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在司空晏的心底蘇醒了,陰沉的,懶洋洋的,厭乏到了極點。
“你教他們識字明理,他們卻用你教的知識,争奪蠅頭小利,到處害人,你給他們溫飽,他們用你給的糧食養活了全家,卻反過來殺了你最珍惜的人。”
“那些極少數的良善之人,不是被他們戕害了,就是被當做異類驅逐,成為邊緣人。”
而他們表面還“正常地生活”,日出到日落之間,一日三餐,和家人和和美美,仿佛真是個過正常日子的正常人,大街上遇到鄰居,還會點頭相視而笑,會抱孫子出去散步,還會逗逗貓狗。
這算什麼?
殺意像沸騰的鮮血,在司空晏心底蘇醒,深淵怪物舒服地喟歎,終于醒了。
你要永永遠遠地擦亮眼,看清這天底下的人心。
在一個尋常的午後,司空晏穿着常服,沒有戴任何象征身份的飾品,隻是提了一把劍,找上了第一家人的門。
那些人和魔域的勢力勾結後,升官發财,一路鮮花烹油,有的成為了京城的高門大戶,有的成為了富庶一方的鄉紳。
主人為了增加田野趣味,院子還弄來了一堆曬過的糧食,他耐心地敲響院門。
“誰啊?”午睡的人被打擾了,不耐煩地過來應門。
鬥笠下,司空晏下颔微微擡起,嘴角平的找不到一點弧度。
來人看到了司空晏,卻沒有來得及張口,數秒後,隻聽見好像一瓢水潑在庭院地闆上的聲音。
參與了這場醜事的,上到達官顯貴,下到升鬥小民,司空晏全殺了。
包括他們的家裡人,那些老的小的,也間接分了肉,吃了血,髒了就是髒了,留不得。
劍氣徐如微風,位面法則成了一線透明的、矗立天地之間的弦,所過之處,凡是被它觸碰的東西都被整齊地切開,不論是活的還是死的,視罪行大小而定,痛苦程度各有不同。
血嘩嘩地被放走,流成歡快的小溪,沒有慘叫,沒有呼救,他們死的很慢。
出賣了良心和靈魂換來的一切,就像沙灘上,那些用幹河沙堆的沙堡,被潮水一下子帶走了,高樓大廈轉眼傾塌,死人還享受什麼權勢和财富?
司空晏嘴角的弧度越來越上揚,黑白澄澈的眼底染上了血色。
今天汲汲營營,白日升遷,各方都來道賀,明天就閻王索命,繩索套上你全家脖子,讓你全家下地獄,這是最讓他們痛苦和絕望恐懼的,好像神經被生生剖了出來,暴露在空氣中,任由司空晏這尊鬼神折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空晏終于笑出了聲,笑意未抵達眼底。
隻有少數幾個有良心沒有參與的,試圖來給他送消息的,被他放走了。
司空晏張狂地笑,臉上全是鮮血,肌肉怪異地扭曲,眼神好像徹底瘋了,全是解脫和禮崩樂壞的放松:“救什麼?那些髒東西,有什麼值得救的?洗不幹淨,根本洗不幹淨!”
高亢的笑聲停了下來,司空晏臉上浮現出一絲豁然開朗又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既然教化無用,那就以殺止殺。”
他集結了軍隊,滅了一國又一國醉生夢死的貴族,貪生怕死殘害同類的平民,隻有極少數人在他眼裡,勉強可算得上清白,他将那些人都趕去了山裡,要麼是荒蕪邊境。
中原血流成河,魔域也悉數落入了司空晏的手中,當初和林北柔之死有關的所有人,他一個都沒放過。
沒有讓他們死的痛快,他們眼看着自己身體成了一灘血肉,意識卻還清醒地留在血肉中,司空晏用秘法讓他們保持了清醒。
随着一道又一道酷刑落在那些人身上,司空晏感覺内心也每次都在失去了什麼東西。
治标不治本,像敷了鎮痛草藥一樣麻木,效果短暫,麻木過後是反噬加倍的疼痛,來自于不可名狀的殘缺感。
然後他想起,林北柔不在了。
她為什麼要留他在這個找不到她的深淵裡,左往右往,永無盡頭。
他站在原地,腦子在思考,腳在動,不管多麼精心丈量,邁出萬步,還是原點踏步,他們的篇章再也無法翻到下一頁,全世界的時間凝固在她死去的那一天。
睜開眼,天空成了虛空,低頭看,土地成了墳土。
如果他也能抵達忘川追上她,他下一秒就會自絕,但是他用秘法看過,九幽黃泉,碧落青冥,她都不在。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不在場。
每天晚上,黑暗模糊了視線,他都會想象她的輪廓躺在他旁邊,呼吸穩定,蓋着絲被的小腹随呼吸一起一伏,一旦他睡着,房間裡的燈就會變亮,暖光下,她擡手揉揉眼睛,睜開眼看向他,然後笑一下,伸手摸摸他的肩膀,眼神在說,你怎麼還不睡,快睡吧。
她身上有家的味道。
他會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心髒位置,讓她的手心覆蓋在他的心跳上。
她手腕的脈搏,他的心跳,融合成能融化他的溫度。
夢裡明亮溫暖,那才是真實,夢醒後冰冷漆黑的現實,是一種殘酷的虛幻,這就是真實和虛假的。
真可笑,他醒來就進入噩夢中,入睡了才會回到屬于他的真實。
司空晏走進了皇宮裡供奉長生天的神殿。
他舉起劍,劈落了神龛上的供物和香爐,叮鈴哐啷翻倒一地,神殿裡的老道瑟瑟發抖,吓得縮在角落,生怕司空晏一點劍氣掃到他,将他攪成五馬分屍的樣子。
雷雲聚集,瓢潑大雨傾斜,有巨龍一樣的火光順着閃電盤旋落入大地,所過之處陷入火海,從來沒有人見過這般景象,一個個全都縮在家裡瑟瑟發抖。
“長生天之子,你踐踏世間法則,違背天道誓約,你可知罪?”一個柔和又無情的聲音,随着火光轟隆,響徹神殿。
“如果世間法則就是放任邪惡,天道誓約就是任人宰割卻不能還手,那這罪我擔了。”司空晏懶洋洋地說,反手一挽長劍,随意在護臂上擦幹了不知道是誰的血。
“那麼,假如你最重要的人能複活,你會願意為此贖罪嗎?”
一句話讓司空晏的動作凝固在原地,他慢慢擡起眼睛,烏雲縫隙破開的冷光,灑落在他冰涼如灰燼一樣的眼中。
司空晏最終答應了條件,時間逆轉,他閉上眼再睜開眼,眼前是三月的湖畔,暖雨蒸花氣,晴煙揚柳風,雨後天空一望無際的藍,寶馬香車緩緩停駐,禮官莊嚴宣告,平國公主駕臨。
司空晏目光凝駐。
車簾子被侍女掀起,林北柔走了下來,好像若有所感,停在車轅上,雨後初晴般明淨的目光落在了他臉上,怔了怔,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眼神卻沒有閃躲,眼睛變得彎彎的,不由自主泛開大大的微笑。
……
回憶結束,林北柔腦袋暈乎乎的,她還在馬車中,陪伴她的唯有兩個影子。
林北柔怔怔地盯着馬車内壁,外面細微的陽光漏了進來,在她膝蓋上鋪了一串細碎光點。
林北柔感覺臉上很濕很癢,反應過來是眼淚,她擡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卻再度紛紛落下。
司空晏不僅在現世為她一次次重啟時間,在夢裡,他也重複這一宿命。
影子仿佛和她心靈相通,慢騰騰開口說:“不是宿命,是罪過,他從遇上你,對你心動,道心不穩的那一刻,就開始偏離了證道之路,一條很漫長的下坡路,否則為什麼他的道心本相會一再阻止他追逐你,最可怕的是,到後來連他的道心本相都堕落了,俯首在你腳下,隻求讓你在他身邊留存片刻,為了須臾相守,他都敢殺一城一國不止。”
林北柔:“……”
影子:“在你們凡人看來,這或許是像不死鳳凰一樣永恒燃燒,不離不棄的愛,但是……怨憎會,愛别離,所欲不得,五陰熾盛,是名為苦,他完全是走向另一條相反的路了,你難道沒發現嗎?”
影子停下來,故意吊起懸念。
林北柔全身掠過寒意,皮膚上最細小的絨毛倒豎了起來,被臨淵在前的恐懼籠罩。
司空晏在走上一條不歸路。
林北柔深深意識到三号為什麼那麼笃定,可以在混沌心識夢境中擊殺他們。
他利用了司空晏本來就有的傷口,還有司空晏根植在骨髓裡抽刀斷水水更流的心魔。
這下事情麻煩了,比她想的更嚴峻。
林北柔一臉凝重,臉上淚痕還沒幹,眼睛紅紅的,表情卻十分嚴肅。
林北柔:“發現什麼,你把話說完吧。”
影子幽幽畫上句号,每個字都像錘擊一樣落在她心髒上:“他的結局,恐怕是入魔,從仙途徹底堕入魔道。”
林北柔:“不可能!”
她提高聲調,調整呼吸恢複冷靜:“有我在,不會讓他選那條路的。”
影子:“呵,那你能讓他放棄你嗎?”
林北柔:“現在當務之急,喚醒司空晏,讓太初靈核和他的心髒分離,問題一個一個解決。”
影子:“請講。”
林北柔分析道:“在這個心識世界裡有兩世。上一世他是神子,但我死了。這一世是第二世,他成為凡人将軍,而我複活了。司空晏與長生天達成交換條件:他必須消滅魔族,保護凡人國家免受侵擾,确保人間風調雨順,歲歲安甯。”
影子嘎嘎笑了起來:“你還沒發現嗎,那個長生天的真面目。”
林北柔:“什麼意思?”
影子似笑非笑:“心識混沌世界,哪有什麼真正的長生天!真正的長生天在勝身洲,這裡的長生天是假的,你猜是什麼?”
林北柔想了一會兒,結合影子諷刺的語氣,還有前因後果,慢慢整理出了一個猜測,臉色難看了下去:“是……三号?”
她知道三号一定藏在這個地方,沒有意識到三号居然不是人。
夢境是按照實力來排序的,司空晏是鎮國将軍,林北柔是平國公主,三号居然在這裡直接化身天極。
影子:“嗯,還不算傻,司空晏的心神很強大,三号無法直接傷害他,就攻擊了他唯一的薄弱點,那就是你。”
林北柔明白了。
三号利用司空晏的執念,用不可能完成的條件困住他,想讓司空晏陷入循環。隻要他的執念不消,就會不斷重複她死去、他逆轉時間救她的過程,無法醒來。最終,他的心神逐漸衰竭,直到被三号徹底吞噬。
林北柔捏了捏眉心,十分煩惱:“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外面突然隐隐響起雷聲,狂風刮起,附近道旁的樹枝窸窸窣窣,形成一片濤聲,層雲之上,仿佛有某種窺探天地的巨影一掠而過,連馬車内都瞬間黯淡無光,過了片刻才漸漸恢複正常。
影子和林北柔不約而同噤聲屏息,直到巨影過去,林北柔才正常呼吸。
影子嗤笑:“看吧,三号無處不在,隻有離司空晏遠到一定距離,我才能把這些告訴你,怎麼樣,現在你下一步怎麼走?”
林北柔眉頭緊蹙:“你有什麼建議?”
影子不懷好意:“還是那句話,咒痂封印了你的力量,你隻要把臉上和手上的咒痂都除掉,就能恢複本來面目,放手一搏。”
林北柔:“我怎麼消除咒痂?”
影子:“十二魔宮肯定有辦法,你可以去魔域看看,不過那邊非常危險,一不小心,你就成哪個魔族的盤中餐了。”
一直安靜的影子二号突然開口:“不行,一旦咒痂沒了,你能平衡他身上毒傷的體質也沒了,他體内的毒會一下子爆發,陷入虛弱,三号會趁機取他的命。”
影子一号哼笑了一下,似乎十分不屑,什麼都沒說。
林北柔覺得它們的相處方式很奇怪,意見相反,隐隐對抗,卻不吵架,隻是在給她提供不同的選項,其中必有隐情,但她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
林北柔:“看來咒痂應該是三号給我下的,像一個死結,試圖困死我和司空晏。”
影子:“你要怎麼做?”
林北柔:“去十二魔宮,找那位琅虞王。”也就是長得和周阆嶼一模一樣的那個魔君。
不知道周阆嶼還記不記得她,林北柔打算去試一試,周阆嶼是她親人,如果他也被拖入了這個混沌心識世界,她必須将他喚醒。
影子:“你就不覺得這是個陷阱嗎?萬一那個周阆嶼是假的,是三号引你上鈎呢?”
林北柔:“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試一試真假,否則隻會被困死在原地,什麼都做不了了。”
林北柔讓馬車停下,叫來護送的侍衛隊隊長:“你們要送我去哪裡?”
侍衛隊長恭敬道:“回公主殿下,将軍大人吩咐,讓屬下将您送到他另一處領地,那裡有結界守護,非常安全,誰也找不到您,我們走的這條路也是将軍親自開辟的,道旁都有強大陣法,隻要不偏離主幹道,誰也别想帶走您。”
林北柔很謹慎,她還沒傻到腦子一熱,就要擅自破壞司空晏的安排。
但是不偏離主幹道,她就沒辦法去找周阆嶼。
等等。
林北柔眼睛一亮:“你們有什麼可靠的傳信裝置,能讓我發消息給十二魔宮那邊的人嗎?”
兩個時辰後,林北柔沐浴熏香,端坐在殿内,庭院外流水潺湲,她面前懸浮着一個星辰象限一般的小型陣法。
這具身體出生就自帶詛咒之力,林北柔稍微運用了一下,用詛咒之力驅動了陣法。
星辰連點成線,交點綻開一朵水幕,水幕上現出了一個俊朗修長的魔族青年。
他身形異常高大,眼睛是破曉時的青林,臉上有浮動的暗紅魔紋,長發黑中帶暗紅,仿佛覺察到窺視,他一眼掃向空中,林北柔視覺中心所在。
“什麼人?”琅虞王冷冰冰開口。
林北柔:“琅虞王殿下,我是平國的公主林北柔,我有事要找你幫忙。”
琅虞王聽到了林北柔的聲音,看到了空中水幕裡林北柔的臉,他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人在哪裡?”
林北柔覺察到了不對勁:“我在司空晏的地盤。”
下一秒,一個和林北柔一模一樣的聲音響起:“哥哥,你在跟誰說話?”
林北柔瞬間心跳提到嗓子眼,她眼睜睜看着琅虞王身後不遠處,一個身着公主服飾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長得和她一模一樣,很關切地朝琅虞王走了過來,也看到了半空水幕中一臉錯愕的林北柔。
林北柔氣沉丹田:“當心!她是假的!”
琅虞王沉着拔劍,刹那風起,劍氣縱橫,赝品被斬成了好幾段,卻一點血都沒流出來,林北柔生出巨大不詳預感,想讓琅虞王趕緊逃,卻來不及了,半息之間,那幾截身體自動拼合了回去,臉卻不是林北柔的臉了,正是之前林北柔在記憶裡見過的安平姬。
安平姬和之前明顯不一樣,整個人魔氣暴漲,修為居然在琅虞王之上,她舉起手瘋狂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我親愛的哥哥,我有長生天庇佑,就算是你也辨别不出真假,你将我送回平國,利用我殺了平國王室,奪取了平國,最後又殺了我,可是我求了長生天,長生天将計就計,讓我扮成林北柔回到你身邊,你居然沒認出來,虧你之前謀劃了那麼久,在偉大的長生天面前,你們都是宇宙塵埃!”
琅虞王剛要動招,一條粗如巨蛇的靈力光帶從安平姬身上蕩起,掃向琅虞王,林北柔隔着水幕也看得出,那股力量不是琅虞王能抗衡的,就像元嬰期修士碰上大乘期修士。
靈力光帶将琅虞王打得吐血,昏迷了過去,安平姬五官移位,組合成一張不斷變化的臉,聲音變得粗重渾厚:“想要救你哥哥,就親自來十二魔宮,我等你。”
兩天後,林北柔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十二魔宮。
殿内一個活物都沒有,安平姬坐在昔日魔君的寶座上,半眯着眼,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林北柔。
林北柔慢慢走到台階下,望着安平姬。
“所以,我們出生的時候被掉包了。”林北柔淡淡地說。
安平姬怨恨地看着她,露出一個扭曲的勝利微笑:“你終于明白了。”
她給林北柔講了一個故事。
林北柔自己才是十二魔宮出生的那個魔族公主,安平姬才是平國王室的女兒,她們一出生就被調換了。
平國王室需要純血魔族嬰兒來抵禦詛咒,便冒險将親生女兒送去魔宮,偷天換日,換來了林北柔。
平國王室供奉長生天,長生天的秘法瞞過了老魔君,讓他始終沒發現安平姬并非他親生孩子。
平國國君的算盤打得很精,等林北柔被詛咒反噬而亡,就能接回真正的女兒,更妙的是,在魔宮長大的安平姬還能籠絡下一代魔君,為平國争取勢力。
平國國君打了一手好算盤,沒想到和安平姬一起長大的琅虞王,卻有某種詭異的天賦,免疫她的魅惑之術,更一眼看穿她非魔族血脈,知道安平姬不是自己的胞妹,也看出平國背後,有一股詭異黑暗宛如漩渦的力量,稍一不慎,就會被絞殺。
這裡的假長生天是三号,安平姬是他的棋子。
林北柔:“你想怎麼樣?”
安平姬:“哼,國師說的不錯,隻要拿捏住琅虞王,你就會上鈎,我要用你當籌碼,讓大将軍過來娶我。”
安平姬:“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侍女,每天都要服侍我才行。”
林北柔低下頭,嘴角輕微一揚,做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是。”
接下去幾天,林北柔過得好像被繼母繼姐當工具人的灰姑娘。
林北柔沒空跟安平姬一般見識,她忙着找琅虞王被關的位置。
再說,安平姬生怕林北柔失控詛咒外溢,自己變成一樣醜陋的外貌,不敢真的拿林北柔怎麼樣。
安平姬天天最多對林北柔呼來喝去,進行一些外貌羞辱之類的精神攻擊,對此林北柔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結果安平姬看見林北柔老老實實的,有種一坨子打進棉花的無力感,反而更生氣了,像個一點就炸的炮仗。
“你給我滾,看見你我就煩!”安平姬拿起一個花瓶砸向林北柔,林北柔一偏頭,花瓶在牆上砸得粉碎。
林北柔老老實實:“是,安平姬殿下。”
她邁着灰姑娘被繼母繼姐欺負一樣的乖巧步伐,順牆角溜走了。
還沒走遠,林北柔繞到一叢花背後蹲了下來。
“安平姬殿下!使者回來了!”侍從通報。
安平姬:“如何,信送到司空将軍那邊了嗎?”
使者看上去戰戰兢兢:“司空将軍他……他失蹤了!”
林北柔微微睜大眼睛。
司空晏失蹤了?什麼情況?
安平姬:“什麼!他怎麼可能失蹤,他是怎麼失蹤的?!”
使者繼續彙報:“罔國政變,一直卧床不起的國君聯合了一衆臣子,想要刺殺司空将軍,皇宮升起迷障,瘴氣散開後,罔國國君暴斃,整個皇宮的人死得七七八八了,将軍也不知所蹤。”
安平姬:“該死的!找不到人,我怎麼假扮成林北柔去魅惑他!”
林北柔無暇顧及她的算計了,趁着安平姬大發雷霆,她悄悄跑去了魔宮另一頭。
一座地牢中,鎖着一個披頭散發的魔族青年,他身上有好幾道發光的禁制符,周圍還飄滿了禁制,符文是長生天神殿中特有的。
魔族青年眼簾半阖,在聽見由遠及近的跑步聲後,擡起眼睛。
一身侍女裝束的林北柔映入他眼簾。
林北柔:“哥!”
琅虞王眼睛睜大,低聲喝道:“别靠近,這裡危險!”
林北柔舉起手中法寶:“我知道該怎麼破壞禁制了,這是我從安平姬卧室偷到的!”
她扔出那座鈴铛一樣的法寶,法寶瞬間移動到禁制符上方,輕微搖動,禁制被解,鎖鍊紛紛滑脫在地,叮鈴哐啷。
琅虞王扭了扭手腕,一臉森寒地站起身,林北柔隻到他胸口,擡頭看着他,這個魔族版周阆嶼,比現實真人還高,都和司空晏一樣了。
琅虞王低頭看着親妹妹,盡管是第一次見,卻有種油然而生的熟悉和親切,一種血脈相連的親人才有的感應,他強壓下情緒,手放到她肩膀上,感應了一下,确認她沒有受傷:“受傷了嗎。”
林北柔搖搖頭,從儲物袋裡掏了掏,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一具傀儡,扔進了禁制中,代替了琅虞王。
開玩笑,難道安平姬以為她會什麼準備都不做,就來這個地方嗎。
林北柔在安平姬面前唯唯諾諾,讓安平姬十分瞧不起她,就徹底放松了警惕。
琅虞王立即将林北柔拎了起來,就跟拎一條小狗似的,幾個閃逝就瞬移到了地牢外,尋了個隐蔽的地方。
琅虞王:“我現在帶你去我的别宮,魔族大軍都在那邊。”
林北柔:“我暫時還不能走,除掉我臉上咒痂的辦法,你知道嗎?”
琅虞王知道林北柔臉上身上的咒痂是平國國君害的,心裡早就恨的要死:“老魔君寝殿密室裡藏着一瓶萬年靈露,是用歸墟鲛人王眼淚煉化的聖物,能消除一切詛咒類封印,喝下去可以解除你的咒痂,不過機關很兇險,你拖住那個安平姬,給我半天時間,我幫你拿靈藥。”
林北柔:“好!”
琅虞王不放心地提醒她:“當心,長生天似乎對安平姬動了手腳,她現在功力多到不正常,身上力量很不穩定,若是以前的她假扮你,我一眼就能識破。但現在,連我也未必能快速解決她,這裡太危險,到時候等我信号,你立刻找借口離開。”
夜色朦胧,魔宮的宮燈也是幽幽綠綠的,像極光一樣明滅晃蕩。
林北柔原路返回,安平姬砸了一屋子東西,氣還沒消,看到林北柔回來了,惡狠狠地要林北柔替她梳妝。
林北柔怔了怔:“快到就寝時間了,殿下為何還要梳妝?”
安平姬:“我要親自去找将軍大人,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廢話什麼,還不趕快服侍我更衣!”
她說話的時候,背後剛好是一面屏風,屏風上鑲嵌着鏡子,林北柔看到了安平姬的背面。
林北柔用全身力氣克制住表情,才沒有露出一絲異樣,心裡震驚到了極點。
安平姬的後腦勺打開了,裂口處伸出來好幾根觸須,長長地在空中舞動着,散發着恐怖的氣息。
而安平姬渾然不覺,臉色還是那樣趾高氣揚,她紅唇開合間吐出刻薄話語,絲毫沒注意自己身體哪裡不對勁。
正常的臉,不正常的後腦勺伸出來的觸須,強烈對比,讓林北柔僵在原地。
安平姬雖然有謝輕眠的輪廓,但那些觸須,散發着三号獨有的氣息。
安平姬狐疑地看着林北柔:“你怎麼了,傻站着那邊幹嘛,還不滾過來!”
林北柔:我是傻子我才過去。
林北柔一步步後退,為了拖住安平姬,故意激怒她說:“殿下,你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兇啊,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我好怕怕。”
見林北柔語氣楚楚可憐,表情也像隻被踹了一腳的小流浪狗,安平姬都要氣瘋了。
“賤人!不要在我面前裝可憐,莫非你就是用這副嘴臉去迷惑将軍的,讓他同情你,才娶了你這個醜八怪?”
安平姬越說越激動,表情也越來越猙獰:“你偷走了我的一切!我才是平國公主!憑什麼你在平國長大,憑什麼你明明是詛咒之子,是魔族餘孽,父王和母後卻甯願要你,也不要我!他們抛棄了我,把我扔在魔族的地盤,就連我在魔族的兄長,也不喜歡我!”
林北柔試圖跟她講道理:“可是這一切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呢,安平姐姐,我是無辜的。”
雖然很不習慣,但這招确實有效,安平姬想象中的林北柔,本就是這般天真做作的模樣。
安平姬:“平國和罔國的婚約,公主嫁給攝政王,我才是真公主,該和親的是我!肮髒下賤的魔族,你搶走了屬于我的夫君!你毀了我整個人生,本宮恨不得将你淩遲!”
她後腦勺伸出的觸須瘋狂舞動,觸須頂端開裂的吸盤裡,布滿了增生體。
林北柔毛骨悚然。
那些增生體全都随着安平姬說話的音調高低,有規律地收縮舒張,就像在同步複述她吐出的每一個惡毒字眼,安平姬的語調,竟然出現了隐約重音,就好像有細小的童音在跟着她說話。
安平姬看到林北柔的表情,以為林北柔是害怕了,得意又解恨地譏諷道:“要是你現在跪下來求我,立即離開将軍,我會賞你一個體面的死法,論美貌,論魅惑術,你哪裡比得上本宮。”
牆上的銅鏡,明明白白映出了安平姬後腦勺正在蠕動的恐怖景象。
突然,觸須炸花了,增生體飛快聚合,形成了一隻隻眼球,它們是金黃色的,眼瞳是倒三角,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林北柔。
林北柔見到了三号是幕後黑手的鐵證。
三号所在的勢力,标志就是黃眼睛和倒三角。
當初在基地時,三号就曾用能力影響過司空晏的另一面,荀照乘,讓他陷入痛苦回憶的幻境,導緻情緒失控。
三号的天賦果然是操控人的七情六欲,無限放大負面情感。
安平姬渴望成為焦點,尤其想征服那些對她不屑一顧的人,三号正是利用了這點。
在激烈的情感沖擊下,安平姬心智崩潰,身體也随之異變,成了内心扭曲的外在體現。
若是人人都将内心醜惡直接顯露在身體上,隻怕會有比安平姬更醜陋的畫皮怪物現出原形。
安平姬的身體異變太明顯,連她本人都覺察到了,她愣了愣,緩緩停下來,擡起手,疑惑地摸向自己後腦勺。
林北柔:“……”
下一秒,安平姬發出一聲刺耳凄厲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安平姬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卻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