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晏睜開眼睛,這是林北柔死後第三百年。
說起來很漫長,對他來說,三百年和三個時辰、三個月、三百天沒有區别,時間對他來說失去了存在感,因為度量它的人不在了。
他隻是等得有點久。下次再見到林北柔,他一定要說“怎麼這麼久”。
他又夢見了那一天。
紫電如川,萬籁俱寂,玄霄雷劫将至。
那是他境界飛升之日,隻要跨過這一劫,他就可以更進一步,直接飛升成真仙。
整個勝身洲都無比恐懼這一天的到來,他連魔域都踏平了,再飛升成真仙,勝身洲就變成他掌心一顆旋轉的透明琉璃球了。
“半步踏虛境界到真仙,别看隻差半步,卻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裡,”一個不怕他的老祖說,這個老祖放棄了成仙之路,是僅存于世的幾個老怪物之一,“你真的準備好了嗎,你的道心本相也準備好了嗎。”
司空晏盯着他枯槁皺縮的面容,掉得不剩幾根的枯草一樣的白發,和記憶中曾經正大仙容、豐姿昳貌并且有一頭烏黑青絲的道君沒有半點關系,連身高體型都縮水到隻有當初一半,像個營養不良的饑民。
如果他飛升失敗了,也會變成這樣嗎。
司空晏慢慢說:“老頭,你的道心本相去了哪裡?”
老祖攏起袖子,老态龍鐘的肌肉都做不出表情了,隻能勉強辨認他是在笑。
老祖:“太久了,我忘了,可能是走丢了,誰知道呢。”
司空晏:“怎麼丢的?”
老祖:“和你一樣啊,我也遇到了一個人,都是劫,這個劫,可比什麼玄霄雷劫可怕多了。”
司空晏涼飕飕地盯着他:“你意思是我會飛升失敗?”
老祖:“你敢把你的道心本相叫出來看一眼嗎?”
司空晏閉上眼,下一刹那,他周身流動光芒,如銀瓶乍破,元神中的道心本相外顯,銀色長發,白色袍服,神情高冷波瀾不驚,沒有本體的陰柔氣息,隻有無盡的劍宗磅礴之意。
老祖意外地看着他脖子上蔓延出的血紅紋路。
那些紋路像紅線一樣,攀援纏繞,在潔白到血管都泛藍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糜豔而禁忌,仿佛是某種堕落的過程。
老祖深深皺眉:“司空晏耽溺情愛,終究還是影響到你了?”
道心本相:“我下不了手。”
老祖眯起眼睛,知道他指的是林北柔。
老祖最終隻說了一句話:“那你就會和我一樣。”
道心本相:“你後悔過嗎。”
老祖微微一笑:“後悔,也不後悔。”
道心本相:“那你還在等什麼?”
老祖不說話了,昏昏欲睡老眼昏花的樣子,眼皮耷拉下去,過了一會兒又蓦地驚醒,疑惑地看着他,好像不認識他,得了失憶症。
道心本相回到了修煉池,水中倒映出他的影子,和他一模一樣,道心本相盯着影子,揮袖彈指,一道劍意将水面擊碎成萬千細珠。
道心本相:“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妄想能度雷劫?”
水面波紋淩亂,漸漸聚合成完整的倒影,陰郁冰涼,眼中卻燃燒着他沒有的東西,煥發出一種奇異的色彩。
司空晏慢條斯理:“我想度就度,你有意見嗎。”
道心本相:“你這樣度雷劫,注定要神隕道消,你想死,别拉着我一起。”
司空晏:“本座可不像你這麼無趣,劍道,成仙,她,我都要。”
道心本相沒再開口,水上水下,形态交換,水上的人恢複成了司空晏,變回黑發黑眼。
修煉池回廊盡頭似乎閃過一點黑影。
司空晏轉過身,偏了偏腦袋,走到哪裡,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迹象。
一炷香後,林北柔摘下隐形羽衣,氣喘籲籲地按着膝蓋,站在了千裡之外的杏林谷山門口。
這裡住着勝身洲最好的醫修和藥修們,是最古老的藥宗。
丹桂真人早就覺察到了林北柔的到來,讓小童子過來接她。
丹桂真人救過林北柔好幾次了,林北柔每次受傷,司空晏都會召丹桂真人來太乙天都,身為杏林谷醫術最高也是最心平氣和的修士,丹桂真人年紀比司空晏還大好幾輪,對這位混世魔王的做法已經認命并習以為常,這麼多年林北柔也算得上是她的小友。
林北柔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司空晏會死在玄霄雷劫裡嗎?”
勝身洲很多人盼着司空晏死,不希望司空晏死的,恐怕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