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這麼驚吓?我不是說了,我會保護你麼。”司空晏坐在她榻沿,摸了摸林北柔散在床鋪上的發梢。
林北柔:“我有恐高症。”
司空晏故作驚訝:“怪不得你修煉的時候從來不禦劍離地超過三尺。”
林北柔無言以對,轉過身把臉埋進枕頭裡。
她聽到背後響起一陣輕笑。
之後,林北柔每天早上都會在林子裡遇到他,還會跟他打招呼,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小事。
“師兄,我想進雲頂峰當内門弟子,該怎麼去啊?”林北柔問。
無名師兄瞥了她一眼,黑魆魆的眼睛在露水閃爍的晨光中,映照出奇異的光點。
“你想去雲頂峰?為什麼。”他緩緩開口了。
聲音像最古老的古琴琴弦,壓在林北柔耳膜上擦過。
“我想見一見太乙老祖他老人家長什麼樣子。”
“……好。”
“嗯?”
林北柔以為自己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前輩。
直到他将她關進了小黑屋。
司空晏:“今天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不是想進雲頂峰嗎,去了那邊,你就可以見到太乙老祖了。”
林北柔喜出望外:“真的嗎。”
他把她帶到了一個八角形空曠大殿,中間有同樣的八面祭壇,接入高不見頂的穹頂,上面點滿了燈,起碼超過一千盞,花霧濃氲,燈火熒煌,如千斛明珠照夜。
林北柔:“這裡……好美,這是什麼地方?”
他站在她身後,像一個過于高大的陰影,她轉身面向他時,他又顯得暖玉生輝,與世無争。
司空晏微微一笑:“是你以後要一直待着陪我的地方。”
林北柔:“什麼?”
司空晏繼續微笑:“我就是太乙老祖。”
林北柔:“……”
林北柔:“…………”
之後,林北柔就被軟禁在了雲頂峰。
她的生活質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想睡到多晚起就多晚起,再也沒有同排宿舍其他弟子吵醒她。
每天可以無限量享用靈露制作的糕點和果茶,還有靈獸産的靈乳,味道比最天然的牛奶更新鮮香濃,沒有半點腥味,還可以做出各種奶酪,撞奶,雙皮奶等點心。
她穿的衣服,從内到外,都換成了最柔軟的絲織品,勝身洲幾千公斤的稀世原料,才能提煉出三四兩重的靈絲。
那些外面修士花全部身家拍賣的珍貴靈礦和珠玉寶石,司空晏像送玩具一樣,整箱整箱送給她,還讓太乙天都最好的煉器師,給她打造成各式各樣的随身飾品。
前提條件是,她每天都必須被他抱着入睡,醒來也在他懷裡,不能離開他的視線。
哪怕沐浴更衣,也最多隻能隔着半透明的屏風,他随時可以走進來,絲毫不在意她臉上的尴尬和惱羞憤慨。
夜半林北柔偶爾驚醒,會對上司空晏沒有睡意的眼睛,他就這樣注視着她,不知道看她看了多久。
林北柔都要瘋了。
她感覺自己随時會被他吃掉,他還沒有下嘴,隻是還沒有享受夠玩耍一隻不能反抗的弱小寵物的樂趣。
林北柔嘗試出逃,司空晏甚至都沒有來追。
他總是有各種無招勝有招,将她帶回雲頂峰。
林北柔實在沒辦法了,兵行險着,結果意外被毒蟲咬成了撕裂傷。
醒來後,她肩膀上被上了藥,包紮得很幹淨,床鋪也新換了,殿内點了熏籠。
司空晏過來了,讓她喝藥。
林北柔滿心疑神疑鬼,覺得藥裡面肯定有東西,司空晏想對她做什麼不好的事。
司空晏望着她:“喝藥,不然毒發之後,你會很疼。”
林北柔一言不發,戒備萬分地盯着他。
司空晏:“這是魔域最毒的毒蟲,撕咬傷這麼嚴重,你想虐待自己嗎?”
林北柔搖了搖頭。
司空晏的表情從不解到仿佛漸漸明白了什麼,他的表情并沒有惱怒或者陰戾,而是露出一種失望,仿佛是一隻孤獨的野獸,被人類迫害驅趕,放逐到了荒野,流浪許久,救回了另外一隻柔軟的小動物,小動物卻撕咬他,把他的好心扔砸在地上。
司空晏若有所思:“你覺得我會在藥裡加東西,對你做壞事。”
林北柔睫毛抖了抖,她不知道為什麼,司空晏的表情讓她心髒縮了一下。
司空晏很輕地說:“我說過的,我會一直保護你。”
司空晏端着藥,親自喝了一口,示意他沒有放任何可疑的東西,然後轉身離開了。
一炷香後,林北柔傷口毒發,疼得死去活來,什麼意志力什麼思考都飛到九霄雲外,眼淚都出來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哭,直到一雙手扶起她,把她放回被窩。
林北柔意識模糊,有玉做的湯匙喂到嘴邊,藥已經不燙了,溫溫涼涼的,帶點清甜,很好喝,她這次沒有抗拒,迫不及待把藥都喝完了,肩上火灼一樣的疼痛很快消散了下去。
林北柔疲憊地閉上眼,在司空晏懷裡睡着了。
傷口好轉過了兩天,林北柔去院子裡散步,沿着小路一直走,經過了竹林,松林,幽暗蔥茏的古木間隙,露出久違放晴的藍天。
林北柔心情好轉,前方樹梢稀朗,漏下一片絲簾般的陽光,走出去是薄雪未消的懸崖。
司空晏坐在那裡。
他的背影在蒼穹下也變小了,陽光在動,他的身體沒有動,在晴空下顯得很安靜,還很孤獨。
林北柔停下腳步,望着他靜坐的背影,心髒又小小地縮了一下。
那碗藥裡面确實沒有其他的東西,反而讓她傷口好轉,也不再疼了。
司空晏确實如他所說,一直在保護她,守護她的安全,隻是他的表達方式不太能讓她接受,保護她,就是把她軟禁在雲頂峰上嗎。
腦海裡一個很小的聲音開口了:“你又不是不能去太乙天都别的地方,隻要給司空晏說一聲,他就會讓神伶陪你去,何況,司空晏樹敵衆多,他不讓你出去,也是怕離開他的領域,會有魔修刺殺你,你這次不就中招了嗎,要不是司空晏,那個魔修的毒靠你自己能解嗎。”
她懷疑司空晏,壓根不領他的情,司空晏露出的表情,似乎很受傷。
林北柔面露掙紮,一股内疚的情緒爬上心口。
司空晏的背影忽然晃了晃,旋即倒在了雪地裡。
林北柔睜大眼睛:“……司空晏!”
她連忙跑了過去,扶起長發沾滿了殘雪的司空晏,司空晏陷入了昏迷,林北柔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慌慌張張喊來了神伶。
幾個神伶護送他們回到殿内,将司空晏放在了軟榻上。
林北柔緊張地問:“他怎麼了?”
神伶侍衛長探了探司空晏的脈搏,用人偶特有的無感情但認真的聲音說:“老祖前些天用心頭血熬制解毒湯藥,元神虛耗,過于疲乏,不用太過擔心,睡幾天養養身體,就恢複了。”
他們為司空晏燃好了暖爐,送來了加了藥草的清水和幹淨的帕子,又為林北柔拿來了果茶點心,就退下了,讓司空晏安靜休息。
林北柔摸了摸司空晏發燙的額頭,絞了帕子,蓋上司空晏的額頭。
原來解毒的湯藥是他的心頭血做的,怪不得一秒起效,在勝身洲,但凡天階大能,身上每一滴血都十分寶貴,形同天材地寶,更何況心尖血了,取一滴就要損耗百年修為。
林北柔良心隐隐作痛。
等到司空晏醒來,眼睛因為反噬而暫時失明,林北柔就更内疚了,主動示好,親自為看不見的司空晏喝藥。
“不必擔心,也就幾天的事,我馬上就能看見了。”司空晏慢慢地說,同時張開嘴,抿了口她送到他唇邊的湯匙。
林北柔盯着司空晏柔軟的嘴唇,并不算那種削薄無情的唇,反而感覺淡紅飽滿,唇棱溫潤起伏,看着就很好親的樣子,等到司空晏發出疑惑的“嗯?”,林北柔才驟然回神,按捺下心跳,一聲不吭繼續喂他喝藥。
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悄然滋長,升溫。
等到春天來臨,林北柔和司空晏的相處變得很自然了。
他對她很克制,平時隻是有點愛盯人,林北柔一開始毛骨悚然,久了也就習慣了。
除非她主動和他身體接觸,否則他是不會碰她的。
明白這一點後,林北柔越來越安心,像一隻過了試探期,确定了自己安全的小動物,越發大膽,敢跳到野獸爪子上,甚至敢爬到他背上了,野獸隻是懶洋洋地望着她,趴着休息,随便她折騰。
夏天,溫泉池中,照樣以花瓣為界線,司空晏在這邊,她在那邊,司空晏閉目養神,她悄悄挪過去,第一次主動戳了戳司空晏的肩膀,司空晏拉過她手腕,在林北柔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将她拉入懷中,共同沉入水裡。
花瓣連同淺碧水波溫吞晃蕩。
直到林北柔呼吸不過來,拍打他肩膀,他才放開林北柔的嘴唇,帶她浮出水面,林北柔趴在他肩膀上,大口大口呼吸,體型差讓他抱起她就像抱一個沒有重量的小動物,肩背和腿部都被托舉着,像坐在月亮船上一樣安全。
司空晏修煉的時候,偶爾會走火入魔,林北柔就用靈力治療他的元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産生的靈力,那是珍珠光暈一樣的白色靈力,雲朵棉花一樣揉搓在司空晏的元神上,洗淨了反噬帶來的污濁魔氣。
于是,治療司空晏成了林北柔的日常之一,治療過程中,她的修為也會莫名其妙向上漲。
林北柔發現這個過程很像美容,每次她都當自己在給祖宗做面膜spa,還很有心得。
司空晏:“林北柔。”
林北柔:“嗯?”
她專心緻志把雲朵抹在司空晏元神上,塗面膜,塗塗塗,冰冰涼涼很舒服。
司空晏用一種平淡的調子說:“和我共赴踏虛境界,雙生蓮台。”
林北柔沒出聲,她都沒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司空晏很了解她了,知道她對勝身洲的常識一知半解,換了個說法:“和我結成心誓道侶。”
林北柔:“……”
林北柔:“!!!”
她心髒狂跳,任務品所在地十分兇險,靠她一個人不能抵達,成為了司空晏的心誓道侶,她會獲得千層無敵buff,取得任務品,如同探囊取物。
林北柔艱難地呼吸,做了好幾秒心理建設,點了點頭。
三百年很漫長,也很短暫,她終于來到了傳說中的靈聖之地,見到了任務物品,太初靈核。
林北柔不知道該怎麼走出最後一步。
她發過誓了,她不會離開司空晏。
……除非,她死去。
林北柔深思熟慮,找到了唯一解決辦法。
隻有她死去,司空晏才不會再對她這麼執着,他再厲害,也還沒有成神,他追不到另一個位面。
魔域最恐怖的大能,實力最接近司空晏的一個魔祖,開始出手争搶太初靈核。
林北柔拿到了靈核,在魔祖要偷襲司空晏時,替他擋了一下,司空晏眼睛睜大,露出了林北柔沒見過的表情。
她看着他,倒在了他懷中,分離的時刻終于來了,感覺特别不真實。
她胸口的傷開始侵蝕,就連司空晏也沒辦法修補。
司空晏握住她的手,他的元神延伸鋪展,所過之處,一切活物灰飛煙滅,魔祖帶着難以置信之色,化成齑粉。
司空晏一眨不眨眼地望着她:“沒事的,你肉身沒了,我可以把你元神找回來,這次我給你做一個新的身體……”
林北柔身體化作光點,散落風中,光芒漸弱,像飄遠的蒲公英種子,再也看不見。
林北柔完成了她的任務,太初靈核無形無色,附着在了她的靈魂中,被她帶回了現世。
“你做得很好,林北柔。”甲方說。
司空晏到處都找不到林北柔的元神。
他以為是那個魔祖的餘黨在作祟報複,憑一人之力,近乎蕩平了整個魔域,上窮碧落下黃泉,卻依然找不到林北柔的元神。
久而久之,司空晏覺得林北柔在跟自己捉迷藏,或許她隻是随機刷新在哪個角落了。
他慢悠悠地尋找着,锲而不舍地尋找着,其性不可移,其執不可奪。
直到他來到勝身洲的盡頭,連地表水也沒有的地方,遇到了一個苦行老人,對方告訴他,林北柔來自方外的方外,天外之天。
司空晏坐了很久,仿佛無法消化一樣,還随着老人苦修了一段時間。
最初的沖擊終于過去,鈍痛開始浮現,他終于緩過神來,明白了一個不争的事實。
林北柔離開了他。
她抛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