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地下空間,地上是一層薄薄的流水,流水中間有一個靈脈礦石搭建的修煉台。
林北柔穿着單薄的白色修煉服,坐在台上,旁邊左右躺着司空晏和荀照乘。
他們都失去了知覺,暫時被封印了元神。
龐将軍站在林北柔面前:“你确定要這樣做?”
林北柔點點頭。
龐将軍:“強行進入他人的底層心識,你很可能會迷失在裡面,徹底醒不過來,到時候,你會和植物人無異。”
林北柔:“我明白。”
龐将軍點頭:“既然你做好了準備,我們就開始。”
一個小時前,司空晏聽到了林北柔叫他的名字,目不轉睛盯着林北柔,一步步朝她走去。
仿佛被月球吸引的潮汐,任何存在都不能阻止它向那輪滿月奔湧,哪怕它永遠抵達不了。
林北柔向司空晏伸出手,他超前倒去,落入她的懷抱中。
林北柔的體型和他比,小得幾乎要淹沒在他懷中,司空晏雙臂攬住她的腰背,用力箍緊她,林北柔對外隻露出個後腦勺。
然後,她發動了天賦。
釋放出曾經給司空晏治療過元神的白光,像綿雲一樣裹住司空晏的元神,讓陽光和養分充分地滋養元神心府,慢慢釋放到四肢百骸。
司空晏頭埋在她肩膀上,失去了意識。
新垣鑫單膝跪下,看着林北柔說:“我不會讓你出事的,我會叫醒你。”
林北柔朝他笑了笑:“那就多謝你了,新垣少校。”
新垣鑫退到了修煉台邊緣,那裡是一個陣眼,他盤膝坐下,一手平放在膝蓋上,一手握住一把垂直的漆黑長劍,劍鞘抵住陣眼,擔當了林北柔的守護者,就像一個來自古代的劍士。
龐将軍退出了修煉室,進入修煉室後方的操作室,啟動了修煉台。
刹那間,繁星閃爍,仿佛置身太空,一切都變得幽暗寂靜。
下一秒,林北柔睜開了眼睛。
無邊無際的火海,噴發出的羽毛狀火焰,就像日珥一樣。
林北柔分不清方向,不知道這是誰的夢魇,該往哪裡去。
火海中傳來遙遠的哭嚎,尖利慘痛,戛然而止。
林北柔:“……誰在那邊!”
她尋找聲音方向,跑了過去,前方出現了很多奇形怪狀的東西。
他們是生前為人的東西變成的非人。
被燒得千奇百怪,猙獰地在地上爬着,被倒栽蔥插在地上,隻露出腰下的部分。
他們身上浮現出黑色的如煙如縷的蠅頭小字,記錄着他們生前的罪行。
他們都是修士,犯下了殺害無辜者,拿凡人當煉材,糟踐人命,制造戰争,殘害女人和幼兒,種種罪業。
如同業火煉獄。
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傳來,黑與紅的光影中,出現了一個龐大的身影。
陰影流動,經過之處,火焰都變得黯淡。
數條蜿蜒的龍尾在地上無聲移動,動靜輕得像不存在。
然而滑過去時,但凡沾到氣息的罪人,全都被壓扁,貼在了地上,變得比紙還薄,血糊滋啦的,還活着,用眼球,用半張嘴,繼續哭嚎着。
那個身影恍若未聞,拖着身上纏繞的鎖鍊,遊弋而來。
上身是人的軀體,高大健壯,肩腰臂胯的比例就像造化親手雕塑,皮膚上飄曳着長長的火焰。
頭的位置,環繞着一圈漆黑礦石和金屬熔成的環形面具,完全遮去了他的頭臉。
林北柔:“荀照乘……司空晏!”
荀照乘聽不見她的聲音,他似乎沒有意識,隻憑本能行動。
他左手拖着一把燒毀的重劍,檢查那些罪人,每次重劍和地闆撞擊出火星,都會有新的罪人被他拖入煉獄。
林北柔直接快步跑了過去,釋放出靈力。
珍珠光暈一樣的靈力穿過火焰,落在了荀照乘身上。
荀照乘轉身揮起重劍,擡頭時,林北柔從面具下方,瞥見了他黑暗中一閃即逝的瞳眸。
那裡沒有熟悉的溫度,隻有一片混沌。
重劍劈落,羽火如星雨萬千零落,血色模糊了視野。
下一秒,她一身冷汗地醒來,周圍環境變了。
新的夢境。
剛剛她釋放出去的靈力起了作用,夢境變化了形态。
夜晚,星辰高懸,山霧濕涼,藤蘿薜荔散發幽芳,是她無數次午夜夢回伫立的地方。
從山道外看下去,一片雲海鋪開,在月色和星光下,無邊無際,銀漣流淌,與天盡頭交接處,呈現一線淡淡的乳白,就算從這裡跳下去,也會筆直墜落很久。
然而雲頂峰遠處的千燈殿,烏沉沉的飛檐翹角,梁木風廊,倒映出不斷波動的赤橘光芒。
煉丹熔爐開啟了。
林北柔想也不想,點地輕掠,瞬間閃到了殿内,在這裡她又恢複了修士身體,簡直健步如飛。
一個兵修宗主,一個太乙天都掌門,相貌都是鼎盛之年,詫異地轉過頭來看着她。
他們旁邊,兩個侍從擡着一副擔架,擔架上躺着一個不能動的青年。
那青年本來面如死灰,看到她隻會,眼珠微微轉動。
兵修宗主眯起眼睛:“你是何人……”
他以為林北柔是哪個峰頭的年輕内門弟子。
林北柔緩緩擡起手,張開五指。
林北柔:“無上清涼心劍劍尊,弟子林北柔,請碎虛劍——”
她張開手,空氣發出細微振動,旋即金石之音破空而來。
銀黑長劍嗖地出現,铛啷一聲,将自己嚴絲合縫嵌入林北柔手中。
這是司空晏的心劍,成為他标記過的心誓道侶後,林北柔也可以召喚它,司空晏告訴過它,他不在的時候,要守護林北柔。
既然這裡是司空晏或者荀照乘的元神心府,林北柔就試了一試。
沒想到真的把它叫出來了。
太乙天都掌門面露震悚,察覺不妙,急急命令侍從:“快把他投入煉丹爐——”
侍從馬上擡起擔架,擔架一頭朝圓形的丹爐洞口傾倒。
下一秒,劍光亂竄,兩個侍從凝住,上半身從腰部齊齊滑了下來,被斬成兩段,血糊咕湧。
兵修宗主目眦欲裂:“來人!有魔孽——”
劍光将他手腳切斷,切得太絲滑了,以至于手腕腳腕隻出現了血線,身體看似還連着,就像快刀片豆腐。
他僵在原地,喉嚨呵呵作響。
太乙天都掌門感覺到了那股他不能反抗的威壓,來自心劍劍尊的壓迫感,宛如法相天地,不是他能靠意志對抗的。
他轉身就跑。
林北柔如法炮制,将他也切了,太乙天都掌門同樣凝固在原地,還保持着逃跑的姿勢。
林北柔随手一揮,風力轉動,将兩個人和侍從們卷了起來,扔進了金黃金黃的煉丹爐。
“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慘叫消失在丹爐熔岩一樣的光芒中。
林北柔走過去跪在擔架前,珍珠白的光暈籠罩了青年,解除了他中的毒術。
青年慢慢坐了起來,左半邊臉有燒毀的痕迹,右半邊臉完美無瑕,他目不轉睛看着林北柔。
良久,青年嗓音沙啞開口:“你是誰?”
林北柔:“……我是林北柔。”
荀照乘依然一眨不眨眼地望着她,眼睛深棕帶赤,宛如血珀:“以後,你跟着我。”
荀照乘恢複了修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搗毀了整個太乙天都的勢力結構,殺了很多不服他的人,直接血洗所有峰頭,登上了掌門之座,林北柔站在他身後,抱着碎虛劍,看着這一切。
林北柔能感覺到,司空晏元神心府的溫度在下降,那種熾熱窒悶的感覺終于消散了大半。
看來這種發展是對的。
荀照乘終日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也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林北柔都對他千依百順。
睡覺前,荀照乘把她抱到膝頭坐着,替她擦幹沐浴後濕潤的長發,林北柔和他眼神交彙,他眼眸如盛着一個琥珀琉璃仙境,慢慢朝林北柔傾身,燭光顫動,直至熄滅。
就這樣過了數年,荀照乘開始突破境界,他在水中擁住林北柔,低聲在她耳畔訴說。
“我會守護你,讓你安全地活下去,不要離開我。”
林北柔抱住他的脖頸,點了點頭。
荀照乘逐漸向她記憶中後來的司空晏靠攏,并沒有那種陰間緻死的味道,他隻是偶爾很陰暗,其他時候,他甚至會看着她笑,等她轉過身,才捕捉到他臉上未散的笑意。
“你在幹什麼?”
“看着你。”
元神心府最後一絲炎熱消散,終于回歸完全的清涼。
那種焚天毀地的夢魇業火終于消退了。
荀照乘從後面抱住她,每天晚上都用同一種姿勢,擁她入眠。
夢境開始模糊,林北柔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
這下回到現實以後,總算可以把荀照乘和司空晏叫醒了。
下一秒,林北柔睜開眼睛。
她衣衫淩亂地踩在床上,頭發亂翹,像隻奓毛的野貓,弓着脊背做出防禦姿态,憤怒地叫嚷:“我不喝!”
她對面,不是荀照乘,是司空晏,後來那個她最熟悉的陰間祖宗。
這兒依然是雲頂峰星天寮,她在司空晏的寝殿内。
司空晏站在床前,看着縮到最裡面的林北柔,眼神陰柔,手裡端着一碗湯藥:“你受傷了,不喝藥怎麼好?”
林北柔聽到這句話,才感覺到左肩很疼,她低頭,看到左肩被包紮了起來,血滲透了紗布。
林北柔疑心萬分地望着她。
這是她剛剛和司空晏認識不久的時期。
她是早起去林子裡修煉時遇到他的,他躺在樹幹上,眼簾半阖朝下看着她,感覺人快睡着了。
林北柔吓了一跳,結果對方出聲,指點了她兩句,她修煉的瓶頸就突破了。
“多謝前輩!”林北柔激動得不行。
要完成任務,她必須進入太乙天都最核心的地方,雲頂峰。
但雲頂峰外圍的内門弟子,個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而雲頂峰内,以一條線為界,裡面都是禁地,隻有老祖座下的神伶才能出入,神伶們都是人偶傀儡,并非活人。
要不是遇到這個無名前輩,林北柔隻能卡關了。
一開始,林北柔以為司空晏是某個内門的弟子,不怎麼起眼的那種掃地僧。
他每次指點她的話,都讓她豁然開朗。
因為司空晏穿着最樸素的無品級服飾。
他會聽她講話,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當她是空氣,排擠她。
不管她說的事多麼雞毛蒜皮,司空晏都會安靜聆聽,眼神落在她身上。
有時候林北柔練累了,中途休息,迷迷糊糊睡着,醒來會發現司空晏坐在她附近,為她守着,山雨落下來了,沒有淋濕她,因為司空晏撐開了透明的結界。
結界外,山雨迷蒙,形成一個朦胧微白的天地。
林北柔感覺内心甯靜,忘了任務,可以隻是看雨,聽雨,旁邊有人陪着,短暫地真正沉浸在當下。
有一次,林北柔墜落懸崖,是司空晏抱住了她,有驚無險将她送回地面。
林北柔吓得病恹恹的,三天都沒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