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二,一。”
藍色的光流過那些線,傳遞到荀照乘身上,荀照乘身體彈動了數下。
林北柔意識到了事情嚴重性遠超想象,她以為隻要送到急救室,沒過幾分鐘,荀照乘就會醒。
新垣鑫眉頭緊鎖,不自覺輕微咬緊牙關:“荀照乘出事,莫衡那邊就得逞了,之前執行任務的時候,荀照乘一直是魏瑕的副手。”
莫衡想讓魏瑕死。
他肯定會想剪除那些他認為屬于魏瑕勢力的重要人物。
林北柔焦慮地看着醫生又調大了檔位,荀照乘依然沒醒,藍光的流動更快了。
“起火了——快拿滅火器!”一個眼尖的醫護人員看到荀照乘的手上無端自燃,驚叫了起來。
林北柔立即站到急救室門口示意醫生開門:“醫生,麻煩讓我進去!”
主治醫生知道她上次在營地的時候救了陷入三号幻象的荀照乘,馬上讓人過來給她開門,并且讓其他人都退開,讓出空間。
林北柔第一時間走了過去發動天賦,一手按住荀照乘的心髒輪,一手按住他眉心輪。
修為像風一樣攪動,從元神心府升起,太息吹拂,靈力源源不絕覆蓋了荀照乘的身體。
然而這次僅僅能解燃眉之急。
當林北柔停止輸出靈力,荀照乘的皮膚上又會起火。
林北柔感覺到一股阻力,在阻止她的意識進入他的元神中。
荀照乘陷入了她無法抵達的夢魇。
主治醫生沉聲說:“四号,這樣不行!你的修為會枯竭的,現在隻能封閉他的六感,暫時封閉他的元神心府。”
林北柔别無他法,隻能聽從醫生的。
主治醫生娴熟利落操作儀器,将更多的線連到了荀照乘身上,這次儀器的光芒變成了紅色。
荀照乘身上的火焰很快熄滅了,眉心松開,表情變得無知無覺,身體也停止了細微的震顫。
主治醫生:“他進入了封印狀态,隻能維持四十八個小時,否認會對他的元神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林北柔深吸口氣:“還有什麼别的辦法嗎?”
主治醫生:“這種情況,我要通報将軍,請示她的意見。”
龐将軍親自過來了。
她站在病房内,微微俯身,仔細查看荀照乘。
荀照乘依然戴着頭罩,穿着常規訓練服和低幫靴,躺在檢查台上,在林北柔眼中,有點像一個等身真人大兵手辦。
她想起了司空晏按照他自己的身材比例制作的神伶們。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林北柔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虎口。
當主治醫生在旁邊說明荀照乘現在情況時,龐将軍蹙起了眉。
新垣鑫告知了事情經過。
林北柔站在旁邊聽着,越聽下去,内心那股怒火就越憋漲。
龐将軍:“林北柔,你說當時莫衡和荀照乘是單獨對峙的?你看見他們的沖突了嗎?”
林北柔搖頭:“報告将軍,我站在門口聽到了聲音,沒看到他們的動作。”
龐将軍沉思:“荀照乘的狀态不正常,不可能僅僅是一份文件刺激了他導緻的。”
新垣鑫擡起眼:“莫衡對他下了手?”
龐将軍:“嗯,世家的秘辛手段,幸好林北柔當時藏起來了,沒有偷看,否則莫衡發現了,大概也會當場對她下手。”
這句話讓新垣鑫的眉宇深深皺了起來,一絲幾乎稱得上冷銳堅硬的戾氣,在他平時看着并不危險的狗狗眼中一掠而過。
林北柔突然說:“孫芮晗告訴我,是謝輕眠把資料給莫衡的。”
龐将軍:“向光山的内部也分裂了,謝輕眠的老師是梁巍英,沒有她老師的默許,謝輕眠不會這樣做。”
林北柔:“就沒辦法問責他們嗎?”
龐将軍:“啟動這種調查,往往會無疾而終,或者輕拿輕放,在官僚程序上,世家的力量滲透到你難以想象的地步。”
林北柔露出氣悶的表情。
龐将軍語氣一轉:“但是。”
林北柔微微睜大眼睛。
龐将軍:“理論上來說,編号者淩駕于世家之上,比大熊貓還珍貴,是堪比核武器的戰略資産,一旦下了禁區,世界上幾大勢力都會把編号者當底牌。”
空氣裡充滿了微妙,林北柔接收到了龐将軍的暗示。
林北柔:“您是說我可以私下尋仇……”
龐将軍:“我剛剛有說什麼嗎?”
林北柔:“……報告将軍,我耳聾了,什麼都沒聽到。”
林北柔看向荀照乘:“荀少校這種狀況,要怎麼辦?”
龐将軍沒有直接回答,轉向新垣鑫:“魏瑕他人呢?”
新垣鑫:“戰術部找他,他過去了。”
龐将軍:“把他叫過來,現在能叫醒荀照乘的,估計隻有他了,他是目前唯一能和靈脈共鳴的編号者。”
林北柔心下咯噔了一聲。
林北柔看了看附近桌面上放着的文件,斟酌說:“報告将軍,荀少校看了那份文件……”
龐将軍:“他家裡人的死,确實和魏瑕有關。”
林北柔瞳孔驟縮:“是魏瑕……?!”
新垣鑫也凝重地看着龐将軍。
龐将軍:“二十年前,爆發了一次巨大的脈沖,造成的後續災害很多,包括嚴重的火災,荀照乘的家裡人困在了火場中,不是燒死的,是濃煙窒息而死,他的父母,還有三個妹妹,他原本出生在一個不錯的家庭,父親是技術骨幹,母親是護士,我和他的父母都認識。”
房間裡安靜得隻剩耳道裡的微弱嗡鳴,林北柔是第一次聽到荀照乘在現世的過去。
龐将軍繼續說:“魏瑕出逃,組織出動了大量人員抓捕,魏瑕反抗時,引發了靈脈脈沖和山火。”
龐将軍:“他主觀上不是故意的,引發山火後,繼續潛逃,文件上記錄着,他當時或許偶然看到荀照乘的家裡人了,但他沒有折返救人。”
林北柔:“……”
司空晏眼裡其他人都是砂礫灰塵,他當時剔除了凡身記憶,自然不可能共情荀照乘,這就是司空晏,說他會折返回去救人,林北柔也不相信,否則陰間祖宗就不是陰間祖宗了。
荀照乘恨他是理所當然的。
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龐将軍的下屬急迫地說:“将軍!魏瑕去找莫衡了,他們在基地外面打起來了!”
林北柔張大了嘴巴。
新垣鑫的關注點與衆不同:“什麼?打死了嗎?”
下屬深吸口氣:“再不去制止,估計要出人命!”
林北柔明白了,司空晏身上沒了那個什麼封印,自然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區區一個莫衡算什麼。
不過她是真沒想到,祖宗會直接開大殺過去。
仔細想想,這确實很司空晏,誰要是算計到他頭上,祖宗不會讓他活到晚上。
林北柔聽到這個消息一點不着急,要是莫衡死了,她也不會感到有任何壓力。
加上她現在是四号,本來就和莫衡那一方有利益沖突,莫衡遲早會對她動手的。
龐将軍:“林北柔,跟我來,去阻止魏瑕。”
林北柔行動上很順從,表情管理上不到位,龐将軍看了她一眼:“如果魏瑕把莫衡殺了,莫衡背後的勢力不可能放過他,掀棋盤的下場,就是我們也會承受連帶損失,他們的報複,必然會落在你和周阆嶼身上。”
林北柔凜然。
新垣鑫突然若有所思慢慢說了一句:“……如果都殺了呢?”
林北柔錯愕看向他,新垣鑫就好像回神了一樣,露出一點迷茫,仿佛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這麼說。
他們趕到了現場,周圍已經被圍起來了,編号者攻擊人,不是開玩笑的。
全副武裝的軍士讓開道路,龐将軍帶林北柔和新垣鑫通過,走到了最前面。
林北柔一眼看到了司空晏。
他站在原地,一根手指都沒有動,而對面二十多米開外,莫衡單膝跪着,脊背彎着,腦袋也擡不起來,好像有無形的壓力壓在他背上。
這對被圍觀的莫衡來說,無疑是公開處刑,一種屈辱。
莫衡平時淡定的樣子終于消失了,他表情洩露出一絲震怒和猙獰,眼睛向上死死盯着司空晏的方向。
龐将軍:“一号!夠了!”
司空晏充耳不聞,手上不緊不慢地研究着一個東西,林北柔一開始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新垣鑫在旁邊低聲說:“他把莫衡的本命法器都拿走了?”
司空晏擡手一揚,指縫間流沙随風而逝,所有人都眼睜睜看着,他把莫衡的本命法器給捏成了一把沙子。
莫衡猝然吐了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隻留了一口氣。
司空晏這才轉向他們,目光當先落在林北柔臉上,他這時候也戴着面罩,不知道為什麼,隻露出一雙眼睛,壓迫感更強。
林北柔發現司空晏的眼神不正常。
她很熟悉司空晏的各種眼神,現在司空晏看着她,卻不是在看當下的她,他的狀态不對勁。
很像以前在勝身洲時,修煉到瓶頸期,寸進不得,他也會像這樣。
在走火入魔的邊緣,每次道心本相都會出現,把這種狀态打破。
這次道心本相沒有出現。他消失很久了。
司空晏無聲地做了個口型:“林北柔?”
他的眼神有一絲疑惑,一絲翻騰的戾氣,遠處塵沙揚起,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來自地底的震蕩感。
龐将軍沒有出聲,擡手做了個簡單的手勢,周圍軍士全部列陣,法器對準了司空晏。
新垣鑫聲音低促:“他入心魔了!”
電光火石間,林北柔突然悟了。
荀照乘是司空晏另一個自己,一旦荀照乘深入夢魇,元神被暫時封鎖,勢必會影響到司空晏,這是一種共振。
司空晏的破壞力是荀照乘的成千上萬倍,他如果沉入心魔,後果無法想象。
當務之急,隻能是先解決荀照乘的問題。
林北柔:“龐将軍,我知道怎麼做,請給我三分鐘。”
龐将軍:“準許。”
林北柔拉住新垣鑫,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新垣少校,幫我審問莫衡,我要知道他之前在辦公室對荀照乘做了什麼。”
新垣鑫一個字沒多問直接過去了。
林北柔慢慢上前,面向司空晏,盡量吸引他的主意,她用隻有他們之間能聽到的聲音很輕地說:“祖宗。”
司空晏一眨不眨眼地盯着她。
就像頂級獵食者盯着自己從未見過卻一眼愛上的供奉品,舍不得吃掉,決定留下了,想象征性地咬一小口,留下點牙印,嘗嘗對方氣味。
新垣鑫動作迅速高效,他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林北柔聽到莫衡發出一聲模糊的慘叫。
新垣鑫回來了,擦了擦手上的血,重新戴上手套,對林北柔和龐将軍說:“他從謝輕眠那裡,借來了向光山的魇鈴。”
龐将軍平靜吩咐:“帶人去Beta基地,抓捕謝輕眠,即刻除名,送去審訊室,再去莫少将辦公室,找出證物,送到我那邊。”
四個全副武裝的軍士立刻領命而去。
林北柔一步一步朝司空晏走過去,步态和動作都特别小心,特别輕柔,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龐大的怪物。
周圍全是靜默如雕塑的列陣隊伍,龐将軍站在最前面,目不轉睛注視着。
新垣鑫眼中,林北柔的背影顯得格外小,好像一隻柔軟的小動物,正在接近最危險最嗜血的存在。
有那麼一瞬間,新垣鑫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他看到林北柔,正在朝一頭伏在地上的玄麟巨龍走去,她和祂比起來太過渺小,祂輕輕閉眼睜眼,造成的氣流變化,仿佛都能傷害到她。
新垣鑫不得不繃緊了全身肌肉,才能克制住追上去拉住林北柔的欲望。
這種時候非常不應該,但一股毒藤一樣的情緒卻悄然生長,纏繞住他的心髒,并且收緊。
林北柔的話語支離破碎在耳畔回響。
她說,她和魏瑕交往過。
這句話就像開啟了六根不淨的鑰匙,讓千頭萬緒齊湧心頭。
好像不沾煩惱的赤子,忽然識得了愁滋味。
這不是他自己的情緒,新垣鑫閉上眼睛,眉宇蹙成一團,用意志抵抗。
不到半秒,他就重新睜開了眼睛,瞳眸中映出林北柔。
他做不到不去看她。
林北柔離司空晏隻剩四步了,她慢慢擡起手,示意自己沒有任何攻擊意圖,另一隻手也朝他展開,将自己最柔軟的肚腹暴露給獵食者,冒着對方一眨不眨眼盯着她,随時可能撲上來咬破她頸動脈的風險。
司空晏一動不動,他隻是全神貫注地盯着林北柔,好像她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林北柔輕輕說:“祖宗,跟我回家,好嗎?我帶你回勝身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