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語笙最終還是找到了阿迪雅希絲。
在河的對岸,找到了她冷僵的身體。
她變回了最初她在街邊撿到她的年齡,四歲,小小的人兒呼吸均勻,她的臉色甚至還是紅潤的,她迷失在這樂園深處,羔羊找不到回頭的路。
“别這樣…别這樣……”吳語笙用裙擺裹緊她嬌小的身體,她抱着這個襁褓無聲哭泣着,那籠罩此地的迷霧散去,露出了它原本的樣貌。
這是扇巨大的門,而古銅色的鎖就在阿迪雅希絲倒下的地方不超五十米處。
她就要成功了。
“我真的沒有惡意…”她跪坐在鎖邊,額頭貼上了阿迪雅希絲的額頭:“我原本打算,隻要溺水者的慘劇沒有發生,就把身體還給你。”
“但現在…為什麼我們都在走向消亡?”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去傷害誰……”
“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
她的淚在門闆上燙出一個又一個圓形的坑,血紅的卵從坑中冒出,它們生長,它們蔓延,它們的神經圍繞着忏悔的神明,它們是這純白中唯一的血色。
“你原來也會哭啊……”阿迪雅希絲冰涼的手撫摸着她的臉頰,吳語笙哽咽着,将她抱得更緊了些:“我當時……也就剛過十四歲生日好吧,一個人通關遊戲副本,一個人抱着她的屍體在街邊等警察,一個人做筆錄,一個人捧着她的骨灰盒下葬。”
“最後,在一個人奔向命運的終章。”
“過去的我曾經問過現在的我,為什麼要做出第二種選擇,我沒有回答她,因為我們都知道,她會走上和我一樣的路。”
吳語笙自嘲的笑着,她的左眼周睜開了幾隻湛藍的眼睛,它們毫無章法的轉動着,和它們的主人一樣迷茫:“我殺人了,我犯下了很多錯事,不是在遊戲,是在現實。”
“哪怕痕迹消失的再幹淨,但隻要我還存在一天,報應終究會降臨,讓我血債血償。”
“成神,我所有的痕迹被抹消,當我不存在時,所有因我而消失的人或物都将回到正軌,他們日複一日,平凡正常的生活着,瀕死時恐懼的表情似乎隻是我一個人的幻覺。”
“沒有人記得我,我曾來過,但一無所有。”
“人類的意識是沒法活一萬年的,至于現在的我到底是什麼東西,我也在尋找那個讓我安心的答案。”她像個遲暮的老人回憶着自己的人生,阿迪雅希絲擦掉她眼角的淚,連安慰她的力氣都少的可憐:“那你把我撿走的目的是什麼呢?”
“成為你的實驗品,對照組?”
“這樣也對我很不公平啊。”
“對啊,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吳語笙吸了吸鼻子,她懷裡的小姑娘變成了小嬰孩,牙齒脫落,粉色的牙床光秃秃的,笑起來格外天真,也格外的傻氣。
“我原本是想直接掐死你的,”她輕拍着襁褓,笑容輕柔:“但你髒兮兮的,很呆的握住了我的手。”
“很暖和,很柔軟,好像我稍微一用力就會把它捏斷。”
“我心軟了,我為什麼要把惡意傾注在你身上呢?你還沒有變成我這樣的怪物,我我為什麼要惡意揣測你的未來會和我一樣爛,一樣糟糕呢?”
“你肯定會活出比我更加燦爛的色彩。”
“所以,希絲。”她放下了襁褓,阿迪雅希絲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吳語笙吸了吸鼻子,顫抖的手扼住了她細嫩的喉嚨。
“我們不必執着于我是誰你是又誰的問題了,答案本身就顯而易見--”
“你是我用心血澆灌的惡之花,是和我一樣,罪惡的源頭。”
“未來的我又養了一遍過去的自己,讓她提前擺脫了将來要面對的所有壞事,隻為讓她更自由,更肆意,更自私,對自己更好一點。”
“你是我的心髒。”
“再見,小家夥。”
“咔嚓。”
脊骨斷裂,小嬰兒的腦袋無力的歪在一側,她嘴角上揚,眼下挂着滴晶瑩的眼淚。
是她的淚嗎?亦或者是神明落下的。
不得而知。
卵在哭泣,在融化,吳語笙白色的裙擺染上的血污,她抱起襁褓,用掉在地上的那把西洋劍插/進了鎖孔。
伊甸在崩壞,在消失,她翻過阻擋羔羊前行的屏障,奔向她一無所知的【未來】。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
吳語笙是在挑戰賽的前一天醒的。
她很安靜,在衆人期待的眼神中,彎下了自己的脊梁。
“對不起。”
“她不會再回來了。”
衆人沉默着,王雅是最先爆發的,她扯着她的領子,淚水決堤:“你他媽真是和白六一樣,都是沒底線的賤人。”
“我讨厭你。”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王雅和她說過最重的話,她眼神空洞,毫無反應的被曾經的摯友以質問和悲憤的語氣和氣惱的動作對待。
吳思賢拉開了王雅,吳語笙的周圍是個真空地帶,她深吸了口氣,用被子蒙住了頭。
“我想自己待一會。”
他們走後,吳語笙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她躺在拉萊耶的石桌邊,身上還蓋着條粉紅色的小毯子。
“醒了?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白六伸手拉了她一把,吳語笙搖了搖頭,疲憊的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她握住毯子的指尖發白,幾乎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和勇氣才說出那個事實:“希絲…”
“以後都沒有她了。”
白六擺棋的動作沒停,他點了點頭,語氣平淡:“當初放她走到時候,就料到了這個結局。”
“她很可愛。”
“對啊,她是個好孩子,是個很好很好的好孩子。”吳語笙拾起一個兵,在黑白相間的棋盤上前進一格:“你快赢了。”
“不管重來多少次,出多少千,我還是赢不過你。”
“我真的累了,白六。”
棋局結束,邪神大殺四方,她慘敗,以往這時候暴躁的海神大人早就翻桌子走人了,但這回她很平靜的接受了自己的失敗,什麼也沒說,抱着那條粉色的小毯子離開了神殿。
“對了,祝你生日快樂。”
白六握緊了手中的棋子。
“謝謝。”
回去時已經到了晚上,吳語笙看向日曆,九月二十一号,今天是白柳的生日。
她當時送了他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