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卡歪頭望着雷伊:“雷,還記得我們是如何成為朋友的嗎?”
短暫的思考後,雷伊回答:“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在馬鞍橋的戰鬥中。在治療帳篷裡。”
德西卡點點頭:“沒錯,就是那次戰鬥。”
當德西卡說出那次戰鬥時,費費和林德前後發出短促的驚歎。
“那次兇險極了,一開始,我們就遭遇了伏擊,傷亡迅速攀升。那也是我第一次獨自應對如此多的傷員。”
“起初,隻是零星幾個傷員,我勉強還能應付。很快,形勢突然惡化,短時間内湧進數十名傷員。”
德西卡緩緩閉上雙眼:“那是我第一次直視那麼多人體組織,鮮血、淺黃色的脂肪、埋在鮮紅血肉中的白骨……緩慢流動的空氣中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那時的我仿佛誤入某個巨型屠宰場,站在齊膝深的血河裡。”
眼前似乎浮現了兇險的畫面,德西卡的瞳孔突然擴大。他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如果不是及時扶住身邊的木桌,他大概會在短時間裡跌倒兩次。
在雷伊關切的眼神中,德西卡搖搖頭,繼續描述當時的情形:“第一個小時,我勉強能應付。随着傷員越來越多,我逐漸感到吃力,除了快速進行治療,我不得不在短時間内,為信任我的同伴做出影響他們一生的決定。”
說到這裡,德西卡扶住木桌,無力地搖頭:“當時,我根本沒有足夠時間為每個人進行充分治療,我不得不為受傷最嚴重的同伴灌下大量烈酒,趁他們昏死,用鋸子為他們截肢。時至今日,鋸齒切割骨頭的聲音依然會讓我頭皮發麻。”
“與此同時,我必須強迫自己忽視傷員哀嚎聲和哭泣聲,反複提醒自己不能分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當下的治療中。第二個小時開始,我的心跳不斷加速,雙手不停顫抖,漸漸接近精神的極限。”
德西卡轉向雷伊:“你知道嗎,當你掀開帳篷,扶着新傷員出現在我面前,那一刻,我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伴随着德西卡的描述,雷伊腦海中的回憶漸漸蘇醒:“難怪,當我走進帳篷,你試圖幫我攙扶傷員,還沒走到我面前,你就險些跌倒在地。”
德西卡臉色蒼白,露出一個凄慘的笑容:“是啊,你的出現不僅避免我摔傷,還間接幫助了其他人——如果沒有你及時扶住我,摔倒在地的我一定會立即昏死過去。”
“在我險些摔倒的那一刻,在我看你攙扶着生死不明的同伴的一瞬間,我終于到達了極限。幾乎崩潰的我發出尖叫聲,試圖沖出帳篷,找個安全的地洞躲起來,等面前這一切都結束後,再重新鑽出地面。”
似乎是意識到所有人陷入一片死寂中,試圖調節氣氛的德西卡開始調侃自己:“就像春天的鼹鼠那樣。”
這次調侃的效果并不理想,其他人并沒有因此變得輕松,繼續沉默地注視德西卡。
德西卡決定回到回憶中:“你及時抓住我的胳膊,大聲質問我要去哪裡。精神崩潰的我不停搖頭,口中喃喃自語,‘我不幹了,我要逃出這這個該死的地獄!我應該坐在城鎮幹淨整潔的診所裡,臉上挂着職業的假笑,為那些有錢市民看病,而不是在這個鬼地方,在這個地獄裡,無能為力地看着同伴一個個停止呼吸!’”
雷伊突然難為情地笑了笑:“在你說出那些話後,一氣之下,我沖着你的肚子來了一拳。”
德西卡嘴角浮現一絲笑容:“是啊,你那一拳真是又準又狠,我差點把還沒消化的早飯吐出來。”
德西卡的笑容轉瞬即逝,他重新變回那個憂心忡忡的講述者:
“之後,你一把将我從地上拽起來,抓住我的雙肩不停搖晃,厲聲警告我,‘嘿,聽着,我不管你出身哪個高貴的家族,但是進入傭兵團的那一刻,我們就是平等的,是将生命托付給對方的同伴。現在,這些人的性命把握在你手上,你要是膽敢逃跑——’”
“你抓住滴着鮮血的鋸子威脅我,‘我就用這把鋸子,把你的肉一片片切下來,扯斷你的骨頭,用這個鋸成一段段’。”
德西卡苦笑着搖搖頭:“當時,我幾乎相信了你的恐吓,說出了内心真實的感受。”
提起這段回憶時,雷伊沉重地點點頭:“你說,你的能力有限,無法同時救治這麼多人,你無法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在你的面前。”
“結果,你又沖着我的臉來了一拳,再次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大聲告訴我,‘你以為逃走以後,你能找到一個安甯的住所,等待靈魂平靜後重新回到傭兵團,變得更成熟的你可以從容面對下一場戰争‘——你說,我這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