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伊努力擠出一個平靜的笑容:“我沒事,我跟她們聊得很愉快!”
西澤爾似乎松了口氣。像一頭剛剛出籠的莽撞野獸,瞬間沖到母親面前。
露連忙擋在夫人面前,沖西澤爾伸出分叉的舌頭,發出兇狠的嘶嘶聲。
意外的一幕發生了,西澤爾竟伏在母親的腳下,抓住她長長的衣袖哀求着:
“母親,母親,求求您,放過他,我不能沒有他。”
西澤爾擡起頭,眼淚在他滿是灰塵的臉上留下一道道詭異的痕迹。他快速轉頭看了一眼雷伊,又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母親:
“既然您體驗過失去摯愛的困境,那您一定理解我的心情。沒有他的世界将是無盡的黑暗之海,即使活着也不過是行屍走肉!”
夫人冷漠的雙眼望着前方,沒有理會兒子的苦苦哀求。
此時,她收起不久前面對雷伊時脆弱受傷的神态。即使她眼中依然帶着淚光,她開始用雷伊從未聽過的冷酷聲音回答:
“不,不是的。相信我,失去任何人,你都能活下去。”
“起初,你會感覺天都塌了,打算追随他而去。這之後的第一個月,你會哭着醒來、哭着入睡。這之後,最少一年,最多三年,你會習慣這一切,生活逐漸回到正軌。”
夫人低下頭,用憐惜的眼神望着伏在她腳下恸哭的兒子,她的手放在心口,柔聲勸說:“相信我,他永遠占據你心裡的一個角落,每當想起他時,你的心依然會刺痛,但你終究會活下去。”
夫人緩緩地搖頭:“我們會永遠記住他,之後背負着這段甜蜜而苦澀的回憶,繼續活下去。這段回憶注定成為我們生命之樹的寶貴養料,它會繼續紮根,不斷向上生長,枝繁葉茂。”
“對世界上任何一個君主來說,在他們宏偉的藍圖中,愛是廣義的、抽象的,是對世界、對土地、對子民的愛。而不應受到任何人的牽絆,不應拘于某個特定的人,無論那人是至親或是摯愛。”
伏在母親腳邊的西澤爾用力搖頭:“不,我不要!如果他有什麼意外,那我絕不獨活!”
夫人收起了剛才的溫柔眼神。看上去,她對西澤爾的耐心已經耗盡,眼神和聲音瞬間冷了下去:“你是我一手打造的完美君主,你本應看透一切、深谙政治運作的底層邏輯,抛棄個人情感,現在你告訴我——”
夫人指着不遠處的雷伊,發出母獅般的怒吼:“當你距離權利的中心一步之遙,你竟然不顧家族榮譽,為了一個剛剛認識幾個月的男人放棄生命?”
夫人甩開西澤爾:“愚蠢至極!”像是罵得還不夠痛快,夫人又補了一句,“男人果然都是被下半身掌控的廢物!”
在他面前表現得脆弱易碎,試圖喚起他心中的同情與罪惡感;在西澤爾面前冷酷無情,提醒西澤爾他曾經的付出與需要承擔的家族責任。
她一切策略都是基于兩人迥然不同的性格設計:夫人比雷伊想象中的還要難纏。
對于這種難纏的對手,玩弄權術毫無勝算。
擺在他面前的隻有一條路。
現在的局勢一片混亂。一夜之間,伴随着兩人關系的變化,一切都改變了。
或者,這些他不願意看到的猙獰一面,才是她們本來的面目?
無論如何,他現在必須做點什麼,扭轉局勢。
這時,雷伊突然想起了一個承諾:那也許是他最後的一擊。
他開口了:“夫人,您是恪守一切承諾的尊貴的人。所以,您還記得對許下的那個承諾嗎?”
“您曾經承諾過要贈與我一件禮物,并任我随意選擇。”雷伊深吸一口氣,指着她腳下的西澤爾,“既然如此,我選他,您的兒子。”
三個人同時愣住了,西澤爾轉過頭,驚訝地望着雷伊。
雷伊向西澤爾伸出手,西澤爾先是一怔,立刻握住雷伊伸出的手,快速站起身。
雷伊再次握住西澤爾緊張時又濕又熱的手。
現在情形對兩人不利,但兩人的手牽在一起時,雷伊突然體會到西澤爾時常抱持的過度樂觀:隻要兩人站在一起,仿佛這個世界所有大門都為他們敞開。
“他将是我最珍視的禮物,我将好好珍惜慷慨的您賜予的這份禮物,我希望守信的您也能遵守我們的承諾,”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用盡所有的力氣許下承諾,“我将在餘下生命中,對他付出我所有的愛與忠誠。”
這時,雷伊突然想起上一世西澤爾曾對他念過的一首詩,那是一位悲劇英雄在衆叛親離的絕境中,提筆寫下的絕筆詩:
“即使縱火點燃世上所有的玫瑰、所有玫瑰園化為連綿火海——”
雷伊停了下來,靜靜等待着。
幾乎同時,戀人暗啞但堅定的聲音加入其中:
“——也無法阻止春天到來。”
兩人抑揚頓挫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回蕩在這個房間裡。
最後,雷伊為這首詩加上一個平庸但發自内心的注腳:“而我也,無法阻止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