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伊清晰感覺到,手中西澤爾的手正輕微地顫動。
雷伊強行控制自己不去看西澤爾:他知道,對方眼中洋溢的愛意注定會分散他的注意力。
在這個關頭,充沛的愛意與他需要的冷靜與克制是相悖的。
夫人眯起眼睛:那是雷伊熟悉的、西澤爾算計時特有的表情。
此刻,血脈聯結正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呈現着。
夫人站起身,緩緩走到兩人身邊:“所以,你在要挾我?”
雷伊意外地發現,當他惴惴不安地邁出第一步後,一切恐怖高峰似乎也沒那麼高不可攀。起初随時可能跳出胸膛的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雷伊平靜地望着夫人的雙眼,故意放慢語速,模仿西澤爾那遊刃有餘的姿态:“當然不是,但我始終相信,夫人是恪守承諾的人。”
夫人轉向她的兒子。
西澤爾緊緊抱住雷伊的肩膀,他直視着母親的雙眼,緩慢地、堅定地搖搖頭。
所以人陷入沉默之中。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沉默,是第一個開口的人就會被宣判為失敗者的沉默對峙。
雷伊看到,一行眼淚從夫人眼中滑落。
“薇,你還好嗎?”
這時,沉默觀望的露竟然成為打破沉默螺旋的人。她立刻推開兩人沖了上來,掏出一方手帕。
雖然雷伊也不明白,為什麼龍還要随身攜帶手帕——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手帕的用途。
露先是擦去夫人眼角的淚水,接着又用手帕捏住友人的鼻子。
夫人搖搖頭,輕輕推開露的手。
露随即反應過來,低聲說:“哦,抱歉,習慣随手給萊歐娜擤鼻涕了。”
雷伊不得不說,這場景有點滑稽,尤其是前一秒,雙方還處在一觸即發的敵對狀态。
露轉頭望向兩人。她收起了剛才的兇惡,開始用力摩擦着雙臂:“天呐,你們怎麼可以這麼肉麻,雖然我知道人類天生情緒化且肉麻,可是,像你們這樣肉麻且不知羞恥也是人間罕有了!”
“你們私下相處也是互相對着念詩的嗎,你一句我一句的那種?或者什麼都不做,就含情脈脈地望着對方?”仿佛看到了那畫面,露摩擦手臂的力度更大了,發出嫌棄的聲音,“肉麻死了!”
前後驟變的态度讓兩人同時愣住,在快速對視一眼後,兩人同時向露投去驚訝且疑惑的目光。
露終于憋不住了,發出豪邁的笑聲:“好了,你的母親不過想吓吓你們而已,你們也太認真了吧?”
她轉身走到友人身邊,将她抱在懷中,輕拍肩膀,輕聲安撫着: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的目的達到了,難道不應該感到開心嗎?”
驚訝的兩人又同時望向夫人,就像向光性植物追随光那樣。
友人的撫慰沒有制止夫人的哭泣,這時,夫人終于忍不住了,開始像一個小女孩那樣号啕大哭。
此時,夫人縱聲哭泣,露正苦笑着安慰夫人。
雷伊和西澤爾同時目瞪口呆地望着兩人,努力理解此時發生的一切,
目前看來,從積極的角度來看,這似乎是——夫人設計好的考驗?
而現在,他們是,通過考驗了?
淚水漣漣的夫人抱住了露。看得出來,她在努力克制淚水,但聲音依然帶着哽咽:
“不,不是的,我——我這是高興的淚水。”
“因為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能找到摯愛是多麼困難、又是這麼幸福的事情。”
“唯獨在愛人面前,我們能放下一切野心與算計。”
“但,這同時又是擔憂的淚水。”這時,夫人像是想起什麼悲傷的事,聲音變得感傷起來,漸漸止息的抽泣聲再度變大。
她擡起頭,好看的眼睛裡溢滿淚水:“因為,因為——我知道,當你選擇一個你本不應該選擇的人時,你從此就會從一個無堅不摧的巨人墜落為擁有軟肋的凡人。”
“在這之前,你可以選擇輕松的路;在這之後,你不得不将你的弱點暴露在所有人們面前,所有人都可以通過傷害他、達到毀滅你的目的。”
“告别那條更容易走的路後,你不得不與安逸的生活永别。從此,你的面前隻剩下一條艱難的路,你不得不像追逐獵物的猛獸,無時無刻全力奔跑,不得不對每一杯端來的酒保持警惕,懷疑你身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親信、朋友或是戀人——直至爬到巅峰的那一刻,你才有能力保護他。”
夫人用盡所有力氣,忘記了平日的優雅與體面,像保護幼崽的母獸般大聲嘶吼:“聽到了嗎,明白了嗎?”
她低下頭,痛苦地抱住頭:“就是因為沒有想清楚這一點,我被剝奪了保護你父親的能力,永遠失去了他……”
母親的啜泣聲喚醒了西澤爾。他連忙上前,輕聲安慰着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