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們又被請上了布料商的馬車。這次不同的是，雷伊竟在相似的狹小空間裡嗅到了緊張的氣息。

中年男人不停擦着額頭上的汗，臉頰的肌肉緊繃着，勉強擠出一個尴尬的笑容：

“西澤爾少爺，您知道的，我——”

西澤爾摘下風帽，露出一張嚴肅的臉。他擡起手，制止布料商繼續說下去：

“不必廢話了，您的合作夥伴不僅沒有在預定時間内履行約定，甚至失去直面我的勇氣，多麼可恥。”

“不，您誤會了，”布料商連忙将準備好的東西掏了出來，“染坊老闆并沒有打破與您的約定。”

謎語般的談話讓雷伊困惑不已，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提出疑問的時候，他像守在兔子洞旁的獵犬，緊緊追随着每一個線索，努力拼湊出事實的真相。

雷伊看到布料商緊緊抓着一塊藍色的布料。

這藍色像是地獄無盡的青色冥火，灼燒着雷伊的視網膜。

他當然見過這種染料。他也知道，這種被稱作“星空之海”的顔色已經在王都的貴族圈子掀起一陣狂潮。接下來，這種潮流會像枯草遇到火星燃起的大火，迅速蔓延全國，對永夏城領地内傳統藍色染料及染織行業造成緻命的一擊。

上一世，雷伊記得所有人中了魔咒一樣，在這種顔色上傾注了太多感情，甚至有“戀人藍色雙眸裡星星碎片”這種奇妙的形容。

雷伊當時就對這種狂熱感到疑惑，而這種疑惑的心情一直保持到現在。

傳說當這種染料結合特殊工藝時，會根據陽光照射強度呈現出不同的顔色。有時不過是好看但平平無奇的藍色，有時則像正午烈陽下或者星空下的海面，閃爍着神秘而多彩的色澤。

染織一直是永夏城的主要行業之一。上一世，為了自救的雷伊和西澤爾也拜訪過多家經驗豐富的染坊老闆，試圖破解這種來自異域的神秘藍色配方。

那一段時間裡，不斷嘗試各種原料和工藝的兩人一直待在染坊裡，以至于他們身上都帶着染坊特有的刺鼻芒硝味。

在領主的全力支持下，染坊老闆們不惜成本添加價格高昂的金箔，但呈現出來的結果始終差強人意。

最終，他們也無法破解光澤的奧秘，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這種令人發狂的顔色摧毀傳統行業。

後來，雷伊意外得知，這種顔料萃取自一種邊境地區常見的植物，是一種喜雨喜熱、在溫暖濕潤的南方極易栽種的植物。而那種神奇的金屬光澤則來源于——

雷伊暗下決心：也許，邊境之行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就在雷伊身陷無聲的回憶風暴時，面無表情的西澤爾正用食指輕輕摩擦着藍色的布料。幾秒後，他勾起手指，皺眉看着指腹上的銀色粉末。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

“半年時間，高昂的投入，毫無愧疚地交出如此拙劣的仿品，不得不說，您的合作商在制造垃圾方面有着驚人的天賦，這種與實力完全無法匹配的勇氣也是我學不會的。”

西澤爾肆無忌憚地展現他刻薄的天賦：“給您幾個選擇，您希望我覺得您的朋友是個毫無天賦的蠢貨，還是個處心積慮騙錢的騙子，或者兩者兼具？”

布料商低下頭去。他大概知道，雖然這不是他本人的錯，但多餘的辯解隻能招緻西澤爾更強烈、更刻薄的創作欲望，顯然不是個理智的選擇。

布料商沉默地遞來一塊棉布，西澤爾面無表情地接過棉布擦了擦手。

雷伊聽到西澤爾小聲的抱怨：“在破壞約會心情方面也很有天賦。”

“您和他都應該感到慶幸，我今天心情不錯，而且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我忙完——”西澤爾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雷伊清楚聽到牙齒摩擦的聲音。

雷伊突然覺得這裡的停頓很有趣：聽者會根據對年輕領主的了解、對自身行為的評估來補全這個恐怖故事的結局，産生一種對未知懲罰的恐懼，從而形成無形的威懾。

西澤爾用他生氣時特有的倨傲語氣下命令：“我們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現在，給我看看你為我準備好的布料。”

坐立不安的布料商連忙端出準備好的布料。看得出來，他在布料選擇上花費了一番心思，盡可能全面地涵蓋所有色系、材質、适合的年齡以及适用的季節。

雷伊觀察到，布料商正小心翼翼地窺視着領主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