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能讪笑着應對她的話,内心卻充滿了苦澀:“你救了我,是啊,公主纡尊降貴地嫁給了我,可不是救了我。”
無法自拔的是她,妄想依賴過去的救恩之恩,逼迫他供出憐愛嗎?上天眷顧他活下來,還眷顧他找到他的妻子,她還想得到什麼呢?
即使梁惟知道過去發生的事情,但現在再去糾結過去毫無意義。她心裡隻是感到不甘而已。盡管蔺宴楷不愛她,她仍然希望能讓他明白一些事情。然而,他卻不尊重她,更不會在乎她說什麼做什麼。這個男人很難接受她。
她沉默下來,在他看她的無情的眼神裡沉默不語。開始她沉浸傷情,常窩在被子裡愣到天明。後來,眼裡不再汪汪。
隻是,漫長的黑暗的夜裡,常常回想他将手輕輕搭在她肩頭時的耳鬓厮磨的話:“我的心意,姑娘是知道的,若姑娘覺得我們合适,我傷勢痊愈,親來府上求親。”
美好回憶總會一遍遍回放。
出人意料,将将新婚,蔺宴楷就托人去找城中最能說會道的媒人為他納妾。
蜀國的納妾風俗就是這樣,納妾者都會帶着一絲獵奇的心理去揣測,納什麼樣的女子,能生男子。一個家族若沒有男性子孫,意味着香火斷絕,祖宗靈位無人祭祀,甚至可能面臨着被“吃絕戶”的風險。蔺宴楷怕被“吃絕戶”納妾嗎?顯然不是,他是為愛納妾,用梁惟的名義,高高樹起她大度的名聲。
梁惟當然容忍他納妾,卻不能容忍他納妾後,她孕不了的全面淪陷的名聲。
天邊繁星點點,蔺府内一片寂靜。
她坐在花架下搖着扇子乘涼,身後的閨房中透出燭光,一燭的書,一燭的屏風,屏風邊有不知名花朵,鮮紅中透出淡黃,是發黃的書籍色,像遺忘的燒焦的味道。
這次的相見不是巧合,蔺宴楷站在她的面前,他高高目下:“公主今後大可不必費心攪黃我與子宜的婚事,你我本不是同路人,又何必繼續糾纏?”
她放下手中扇子,微微擡頭,看他時,像回到宮門前,吸取宮外趣事的梁惟,頰邊浮出笑渦:“你與我不是同路人,你與她就是同路人了嗎?糾不糾纏,取決于我。”
他一絲冷聲落下:“你渴求我什麼?你還妄想從我的身上渴求到感情嗎?你早知我的感情交付于她了。”
她頰邊的笑渦旋深:“蔺宴楷,我指望從你那裡得到感情嗎?我堂堂公主會渴求一個心裡已經屬于她了的男人嗎?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眼中隐怒不發:“那你羞辱她做什麼?新婚當夜我們不是約定各過各的嗎?”
“三個人太擁擠了,終歸要踢出一個人。”她看着自己的扇子,語聲涼涼:“我就是想粉碎你們的恩愛,叫你們知道得不到公主尊重的恩愛,也是苦澀的,也是不開心的。”
他冷笑:“梁惟,當初一廂情願欲結這門親的難道不是你嗎?”
他拂袖離去的背影在庭燈盡頭裡不見了。
望了良久,她總算低頭,拂着冰涼的扇面,冰涼的風拂過她的眼角,無法抑制的一顆顆閃亮,“咚”在扇面上,淋濕了工筆細描的花。
她擡起袖子揩去眼角的冰涼,若無其事執扇輕搖。
不久,霫奚族舉行鬥龍賽,與霫奚族隔河相望的各族領兵迎戰。
四月花香漸逝,一輪夜遊的月亮。
李黃莺還沒進門,梁惟立在窗台前,看着月亮從西邊遛到東邊,她還是不忍眼睜睜看着他在鬥龍場上死去,他不是體貼的夫君,卻是她的一見鐘情的男子,他是她向往的乾坤。
醜時過去,她總算從倉庫的紅箱裡找到父親親手送她的軟玉甲。抱起箱底的一團軟玉甲,推門而出,曳地睡裙一路小跑,穿過屋廊花園,一路跑至蔺宴楷獨居的靜風院。
院中婢子吞吞吐吐,未幾,道:“公子……公子他不在房中……”
她淡淡道:“在鹿鳴院?”
李黃莺垂頭不吱一聲。
她将一盒軟玉甲交到婢子的手中:“他不在就算了,你将這東西……”
話至一半,梁惟面前的婢女忽地頭驚喜叫出:“公子,公子回來了。”
天未拂曉,蔺宴楷方才進門,庭中石燈籠燭光煌煌,映出他朦胧的身影。
她聽到他的冷漠的聲音近至她背後:“公主,何事?”
她回頭,觀他一番,一聲冷笑,笑意裡填着荒涼。
蔺宴楷接過她遞過來的盒子:“這是什麼?”
“聽說你要上鬥龍場了,你帶着這一件軟玉甲去,這軟玉甲護身比尋常铠甲堅固許多,煩請你上了鬥龍場,别給我丢臉,載譽歸來。”
他看着她,頓了頓:“我也聽說過軟玉甲的傳說,軟玉甲是一件珍貴的東西,最好随持在公主的身邊。”
她擡起眼睛,眼色微帶釁色:“既然你聽說過,我就不啰嗦了,你應當知道,我借由你的手,削去它的鏽,軟玉甲坐府積灰如何銳利,如何所向披靡?我的驸馬應該是鐵骨铮铮的英雄,我的軟玉甲應該是鋒利無比的戰刃而不是紙劍。”
他打開盒蓋,挑出着潤色的軟玉甲,像一抹皺眼裡的影子。
她意欲離開,他一把攥住她的衣袖:“公主,請賜休書。”
她看着他攥住她袖角的手,目光上去,至襟前的一顆螢潤的玉扣。
她斂着笑色:“你說什麼?”
他放開她的衣袖:“公主,我若無命歸來,你可改納驸馬。”
她靜靜地沉思一會,才道:“是啊…” 再次擡頭,頰邊笑渦濃烈:“你應當在鬥龍場上犧牲永不複返,冠我榮耀。”
婢女聽得呆若木雞,她的身上灑滿淡淡的月光,她的笑容炸在臉上。
她匆匆疾走,隻送他一道剛毅端莊的背影。
他握着那一盒經年累月的軟玉甲,望着她消失不見的背影,目光飄開,思緒混沉。
蔺宴楷在鬥龍場上輸掉了,失蹤三月多了。
三秋桂子,十裡荷花,鹿鳴院傳來先聲奪人的喜氣,子宜姑娘有了身孕。真是應了她的名字,“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發妻未懷孕,小妾傳喜訊。族長和族長夫人相顧無言。
梁惟前去請安時,二老隐約安慰一話:“讓蔺家的後代流落外面,确實是一件不體面的事情。”
梁惟含笑:“諾。”
十裡荷花不再弄晴,姑蘇城外擁翠山莊的菊花開得燦爛,梁惟望着遠山近菊,與侍茶婢女李黃莺淡淡道:“明日去請子宜姑娘來,同我去擁脆山莊賞菊。”
李黃莺将邀請帖送至鹿鳴院,鹿鳴院的嬷嬷擔憂地收了邀請帖。
當夜,王子宜一宿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