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漱心中,沒有定論,這竟然不是做鬼的蕭景澍,那又是誰呢?非她想霸占她的軀殼,非她不想離開軀殼。
把自身擺在蕭景澍的視角,蹂躏她也不為過。隻是,這隻鬼魅為何盤桓于此,她在案旁,敲着墨繩,一往一回,對方也答她的話。
有些話看起來很無聊。
對方簡短的發言像一些清流,讓她耳目一新,盡管随時可以伸出一隻鬼手,讓她不得喘息。
隻是,她沒有看見輕輕搖曳的鬼影,也沒有聞見陰森鬼聲在房中回蕩。
卻用這一種獨特方式交流。
把表情當作音符,用肢體語言來彌補失語的缺陷,殷漱還認真用貝币一顆一顆擺給鬼魂來看。
擺了半個時辰的币,時間不經意自指間滑過。
在燭光下,她竭力保持鎮靜,對方嚴防死守。
那易守難攻的警惕着的心不足以抵擋一隻溫柔的鬼的進攻,殷漱還生出一絲憐惜,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和一種一掃而空的放松。
将擺過數遍的貝币擱于聚福盆中,殷漱目中染笑,她取過一杯水,伸手沾涼水,在案闆上落字:若我為你達成心願,你當如何?
桌上顯出濕濕答答的一行字:既悉汝之所欲,亦與汝之所欲。
殷漱的指下一壓,輕晃的燭火,映過案面,映開一道一道水紋。
她的心境,微微一變,夜裡把燭燭照鏡,明月刮風風不盡。
申屠曛正迎風去到後院,腳步難行,拖了許久,走着走着,腳步停住。
殷漱聽到動靜,走出房外,掌住門,門為庇障,并不急于讓他進門,手中拿着放夫書,做着手語:蕭景澍命簿春冰,身有微疾,雲泥異路,污塵遮暇,既已嫁給郡馬,豈能改嫁于他人呢?
申屠曛若是完好的身軀,也當是一位手腳峥嵘的健将,隻見他頓了頓,低頭看她:“郡主,又不喜歡煙波釣徒了嗎?”
什麼意思?
具體的情況,她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倒也不重要,反正他淡泊名利的還是利欲熏心的,她都要重新認識他,這長相近看還挺好看。
做出手語時,她是這樣說:郡馬,我們商量看看,我可以送你自由,甚至可以按放夫書上的價格給你。但是你要告訴我,你腳跟插着的鬼斧頭是怎麼一回事?
申屠曛微微擡着眼,慢慢審視着她的目光,這是他第一次認真打量她的樣子,明眸皓齒,膚色白白紅紅,不高不矮,十分普通。他甚至都沒把丹唇相點的事情盛在心上。他說話時的語氣,一動一合之間都是辄大殺傷,帶着平靜的。
“郡主,這是時下流行的讨價還價的方式?”他可從來沒有想過和她談鬼斧的事情。
不說就算,殷漱意欲轉身,忽覺身後的人站直身體,她滞一滞,轉過頭,隻當他有氣要發,有話要說。她是不想看見他附庸的神态。
隻見他拿出袖裡的一條衣襟帶子,朝她過去,俯身給她,他靠近她時,送上鼻的一陣清新的氣息,殷漱的腳跟滞一下。
“蒙郡主的獎擢,當心滿意足了,我是一個輕賤的人,配不上郡主的貴物。” 申屠曛的聲音夾着笑痕,那如秋月娟娟的笑容裡讓她覺得他那若有似無的笑意也是從離恨天邊吹來的,像冉冉末日的一絲風,像如故的一塊家炭。
他接着道:“郡主既不準我進屋,這屋裡還是郡主自己住吧。”
那一瞬間,殷漱一伸手臂,攥着那一條衣襟帶子,把他攥到自己的面前,大抵就是站住的意思。
她手中起言:你倒是拿得自輕自賤了,本郡主的木屐有些髒了,麻煩郡馬用嘴嘬吸幹淨。
就讓他看不慣自己好了,越肮髒、龌龊的事情,捉弄得越多,糾纏的也就越少。申屠曛穿着一雙布靴,補丁包着寬敞的靴口。
申屠曛的臉色疏忽的冷,像幹這種事,不會成為他的短處。
他蹲下來伸手時,小心謹慎地握住她的一隻腳脖子。
反而殷漱的臉龐藏起驚愣,眉骨卻是呆了。霎時,她那一雙眼睛擁醒而動,後知後覺的表情,掙出一張盡善盡美站享其侍的笑容。
脈絡分明的手語:那就麻煩郡馬了。
申屠曛還向殷漱道聲謝。
殷漱伸手推開房門,熱風撞進去,露出房裡的昏暗,阿貓阿狗都要彈冠進去。
他仿佛知道她要幹什麼,隻是無聲無息跟進來,往邊上站着,讓出空道。申屠曛可不管她的伎倆,也不管自己的狼狽程度,自己既沒有雁過拔毛的本事,就該行走悄悄,離去悄悄,蕭景澍是何等精靈的人。
門還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