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雩看着腳下曾經一度差點把自己逼死的對手,她現在可以輕輕一捏掐死對方,可她不打算這麼做。
不是念及親情,而是看中唐馳骛那點本事。
唐雩一則多年遊離于水族權利核心之外,對水族許多事務不了解,她需要一把趁手的工具;二則她初登大寶,根基尚不穩,也需要安撫人心。
她要告訴那些觀望的人,她連唐馳骛都可以用,别的人不管跟着時烏做過什麼,自今日起都一筆勾銷,隻要有本事,都有機會得到重用。
唐雩的心思,唐馳骛也看得分明。
唐馳骛知道唐雩的野心不隻在一個水族而已,他知道她有這個魄力用自己,是以他才敢來表忠心。
新上任的四海龍王沒有說話,她站在窗口望向外面,紅光映照在海上,整個紫阙宮也被映得通紅。
唐雩像是累極了,不耐煩地擺擺手,讓唐馳骛下去。
三年困守,今日她得回了想要的一切——
水族歸心,衆妖俯首。
可是,式溪卻回不來了。
“式溪,饒是你天賦異禀,這濁域又豈是你憑一己之力能封印的呢?難道你真的不顧惜自己性命了嗎?你竟如此決絕,你......叫我如何跟禺兒交代?”
新任龍王落下淚來,為的是一個故友的永訣。
但很快她擦幹了淚,又成了那個無堅不摧的王。
她冰冷而又堅定地下令:“傳我消息,周大司馬不會再回來了,七政軍群龍無首,是咱們的時機到了。”
“是。”
*
萬傾濁氣之下,紅光滿眼,周行懸空立在陣眼之上。
與滿山滿谷的紅光相反,他面色極為蒼白,似乎那充斥天地的紅,已經抽盡了他的每一滴血。
若說當年不周諸仙的封印尚給濁氣的上湧留出了機會,以至于被不距道找到法子聯通濁域,今日周行則是完完全全地封印了整個濁域,連一絲風都透不出去。
這是他琢磨了三年的法子,能從根源斬斷不距道的能量來源。
陣法早就被他借着砍柴之機布滿了整個濁域,他以真身為陣眼,以元神為媒介,以把自己四分五裂的代價,完成了這件驚世之舉。
他并非比不周諸仙更強,這樣的辦法,不周諸仙不是辦不到,隻是不周諸仙要的是長長久久的保護,是千秋萬代的安穩,而周行這個封印,眼下雖能完全切斷濁域同人境的聯系,卻非長久之計。
封印完全依托在周行的元神真身之上。
他就像是一根蠟燭,為蒼生點着這微弱的火苗。有朝一日,他自己魂飛魄散,封印也會跟着灰飛煙滅。
周行不是不明白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也不是不明白這個封印的弊端,可是他已經走投無路了。
封石落成,周行也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周行看向濁域的穹廬,三年前他解開不周封印之時,濁域之上的地府曾經清晰可見,現在又看不分明了。
紅光開始朝周行彙攏來,凝合在他的體内。可是他的臉色還是蒼白如紙,似乎那能鋪滿天地的紅,也無法填滿他空落落的胸腔。
一個小鬼躲在山崗後面偷偷看着周行。
小鬼想要來找她的小友,可是總也找不到,她打算去問問禺兒的阿爹,可當她看到法相莊嚴的周行,卻莫名有些畏懼。
隻好畏畏縮縮蹲在不起眼的地方,等待周行變回那個很好很好的禺兒爹。
周行并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小鬼靈在偷看自己,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意識早就變得恍惚。
他踉跄後退了一步,足下是萬丈深淵,背後毫無屏障。
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他該做到的已經做到了,不是嗎?——那是他意識陷入黑暗前,最後一個念頭。
周行心中一松,任由自己落入深淵當中。
深淵之下是瀛海冰潭。
“哐當”一聲,周行直挺挺地砸進水裡。
在旁窺伺的小鬼靈頓時急了,也跟着跳下去。
誰料周行沒入水中的瞬間,整個冰潭開始迅速結冰。
小鬼靈一個眨眼的功夫,便摔在堅硬的冰面,她疑惑地撓撓頭,那冰面竟硬得連鬼靈都不得其門而入。
小鬼靈趴在冰面看向下面,依稀能看到躺在冰中的周行,蒼白而安詳。她正在發愁,如何喚醒禺兒爹,就聽到禺兒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小鬼,你找我?”
小鬼靈豁然回頭。
發現身後竟站着周行的魂靈!
周行施施然踱步到小鬼靈的身邊,朝她伸出一隻手來:
“來吧,我要回朝徹溝重塑肉身,正好路過羅酆山,幫你走個後門,讨個輪回的機會。”
小鬼靈聽不懂周行在說什麼,她隻是覺得眼前這個溫和的郎君,又變回了那個很好很好的禺兒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