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徐徐走過去,那邊早有一人靜立等候。
那人雖作文士打扮,卻是絡腮滿面,身材魁梧,端的是個武人身闆,見周行走近,上前一揖,問候道:
“大司馬近來安好?”
原來這人便是羅酆六天座下的功曹使,手中掌着地府七十二司。
玄天台督管下界妖濁修士,冥界統管陰魂,兩者可以說是平起平坐。
可自不周山傾,天路斷絕之後,現如今玄天城的諸卿,皆不是上天敕封的主官,如此一來在冥界面前便矮了一等。
是以周行來到冥界,隻得這功曹前來接待,那更高位份的酆都諸聖,皆自恃是天庭敕封,自然不願撥冗來見一個自封的大司馬。
“大司馬今日到訪,不知有何貴幹?”二人寒暄已畢,那功曹便問起正事。
“是為了一人還魂之事。”當下周行便将柳影花陰的事情一一講了。
“論理,大司馬有令,下官理應奉命,隻是這擅自借屍還魂卻不合規矩,”那功曹露出為難的神色,“下官記得玄元律中也有規定,凡人身死皆須入輪回。這柳影斷然沒有例外的理由呐。”
周行歎了口氣,“她因不距道邪神喪命,此事也是我玄天城的失職,若是早些發現,也少些人無辜喪命。”
周行原地站着更覺寒冷刺骨,他把雙手攏在袖裡,語氣依舊不急不躁,
“我查過柳影的生平,這女子平生從未作惡,輪回自來以善惡,斷今生,判來世。她因徘徊人間,便走了鬼道,原也是無心。既然陽壽未盡,何不放她還陽?”
他隻字不提陰司的過失,隻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在功曹聽來卻句句是在指責陰司懶政。
柳影魂魄滞留人間,本就是地府失察,若隻她一個還好,可偏偏因為花底眠祭祀邪神之故,許多怨靈都在原地被束縛住,久久不能投入輪回,于陰司更是嚴重的失職。
怨靈徘徊人間,他們為人時吸收的濁氣便随着他們的魂魄在人境飄蕩,那濁氣聚集得多了,難免會形成濁境,反成了不距道的助力。
周行這幾句肺腑之言在情在理,直說得那功曹沒脾氣,也隻好做個順水人情,答應了讓柳影繼續借花陰的身體還魂,待壽終正寝,再拘她魂魄。
周行得了功曹的允諾,自去枉死司尋柳影。
忘川河滔滔不絕,血紅的江上點點魂光閃爍,同河邊紅豔豔的彼岸花交相輝映,花兒随風搖曳,魂光飄飄蕩蕩,别有一番可怖的凄美。
隻是周行實在無心欣賞,他幾乎快凍僵了,見四下無人留意,他索性快步跑起來。
很快便見到一個巍峨宏偉的山門,匾額上書“東嶽宮”三字,周行闊步走進去,轉過照壁,隻見兩邊一重重牌樓排列整齊,夾出一條廣道來。
牌樓共七十二座,代表着東嶽七十二司。座座林立,人迹全無,隻聞寒鴉凄凄。
周行順着大道往裡走,邊走邊看兩邊牌樓上的名字,很快找到寫有“枉死”二字的牌樓,一徑走了進去。
一跨入牌樓,眼前景緻驟變,四周的牌樓統統消失,隻餘一條逼仄陰暗的小路,小路的盡頭有兩個青面獠牙的守衛。
周行向守衛亮了亮符節,一徑走了進去。
門後有一方丈許長的空地,後面一個照壁擋住了裡面的情景。
他走過來沒有耽誤太多時間,剛一進來便看到了柳影。
顯然柳影也剛進來不久,她站在照壁前,身邊一個女鬼正一面幫她除去身上的鎖鍊,一面說着什麼。
柳影一個轉身,正看到周行,頓時喜道:“大司馬!”
那女鬼也擡頭向周行看來,問道:“哪裡來的大司馬?”
柳影不疑有他,答道:“是玄天城的大司馬。”
誰料那女鬼蓦的臉色大變,轉身就往照壁後逃去。
可惜她并沒有跨出兩步,一股無形的大力便将她拉回了原地,周行施施然晃到她面前,奇道:
“你在躲玄天城的人?”
女鬼生前想來也是個容貌姣好的娘子,此時卻似受了極大的驚吓,五官都猙獰起來,顯得有些瘆人。
“不是。”她的聲音飽含敵意。
“你與玄天城有宿怨?”
周行低頭看她。那女鬼個頭比柳影還矮一點,頗似一個還沒長成的豆丁。看得出來,死的時候可能還沒成年。
柳影在旁道:
“隻怕是的,她适才便問過我,可知道玄天城如今境況。”
“看來真同玄天城有淵源嘛。”
周行見她不似奸惡之徒,便和聲問她,可無論周行怎麼問,那女鬼始終閉口不言。
“你不肯說,我便去找枉死司的記錄,查查你的生平,看看你是怎麼死的。”
他一面講一面着意觀察女鬼的神态,想從中看出端倪。
“小心!”柳影陡然尖聲驚叫起來。
話音未落,撲上來幾條身影,正是幾個魂靈,想要偷襲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