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行認出自己,柳影雙目含淚,那叫一個我見猶憐,可惜在場衆人對這驚世美貌都是熟視無睹。
周行走上去,拱手一禮,又沖兩個鬼差露出一個符節,正是當年洛鳴泉送他的那個。
鬼差雖不認得周行,但是認得冥主的符印,便以為他是冥主親信,不由有些誠惶誠恐。
周行問道:“我記得這位娘子陽壽未盡,又修了鬼道,如何會被抓回來?”
鬼差謹然道:“若她隻是修鬼道,我們還可睜隻眼閉隻眼,但她上了别人的身,想要借屍還魂,這就有違冥府律條,自然該抓回來。”
“恩公救我!”柳影聞言,泫然若泣。
周行問她:“你上了誰的身?”
“花陰。”柳影的聲音有些凄恻。
“怎麼回事?”周行凝眉,“你們不是情同姐弟嗎?你為何要害他?”
“我不曾害他,他當時給邪神害死了,我一路跟着他的屍身,遇到一位小神仙......”
柳影如此這般,把當時的情況說了。
“拿水晶六棱锏的女童?”周行有些詫異,“是比辰帝姬?”
柳影茫然擺首道:“那小神仙并未告訴我她的名姓。”
“你跟她說了舒宅中的邪神?”周行又問。
“是。”柳影颔首。
周行恍然大悟,心道,我說那孩子怎麼會摸到舒宅去,同那邪神杠上。
當下,周行也不再多問,隻是道:
“比辰帝姬既出手救你,原是你命不該絕,你先随兩位鬼差去,我會想辦法救你還陽。”
柳影感激地沖周行深深一禮,随鬼差去了。
周行回過頭對石方巳道:“大哥,你帶着鹿娃先回去吧。救人救到底,柳影的事兒我既然遇到了,能幫就幫吧。”
石方巳囑咐道:“你自己小心,量力而行,不要強求。”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空氣變得更加潮濕。
他們說話間,街道上已然冷清下來,家家戶戶關門閉戶。
周行踏着月色一路前行,直到尋到一家小鋪面前。
這大概是全城唯一一家未打烊的鋪子,門簾後面透出忽明忽暗的幽暗光線,有一種說不出的森森鬼氣。
周行施施然掀簾進去。
鋪中格局甚是奇特,裡面頂天立地打着一牆整整齊齊的大架子,每個架子中都是一口棺材,碼在架子上蔚為壯觀。
一個夥計站在櫃台後面算賬,臉上似是用白色油彩畫了個面具,顯得十分瘆人。他見有人進來,連眼皮都不擡一下,用沒有起伏的語調問:
“想躺哪個棺材?”
這問的簡直不是人話。
可周行卻不以為意,他随手指了一個。
夥計擡手臨空一勾,那棺材便從架子上滑出來,飄飄悠悠落在鋪子中央。
周行走過去掀開棺材蓋,便要躺進去。
一隻慘白的手橫在面前,攔住他,夥計的嗓音中帶着金屬刮擦的聲音,聽得人難受:
“十兩金箔一刻鐘,概不賒欠。”
周行掏出一串缗錢遞過去,夥計那白慘慘的臉毫無表情:
“鬼蜮陰人,要這陽間的金銀有何用?”
周行有些無奈,他這是臨時起意,哪裡有準備。
“今番來得匆忙,實在是沒有準備金箔,還望尊使通融一二,回頭我一定雙倍補上。”
鬼使這才露出一個陰恻恻的笑:“一言為定。”
周行見他應承,也不多話,長腿一邁就跨入了棺材。
待他在那棺中躺平,鬼使方才在外面關了棺蓋。
這酆都小城,凡人隻以為是附會的叫法,其實這陽間酆都便通着幽冥界的酆都,乃是生魂入地的一個通道。
周行躺進棺材,魂魄便自行離體,待他睜開眼,已經來到了幽冥地。
他縮了縮脖子,隻覺一陣徹骨寒意向他逼來,他今時到底是不比往日了,生魂踏死地,豈是那麼輕松的。
罡風打着璇兒卷過他的身邊,風中似乎裹挾着無數聲音,細細聽去,或是凄厲叫喊,或是幽怨嗟歎,或是解脫歎慰,亦或是嘻嘻笑鬧......
那一瞬,仿佛聽盡了人生百态,似乎整個人間的哀怨情仇、愛憎貪癡,都被這風一把攏過,甩着尾,去往無盡的幽深中。
周行舉目四顧,隻見身周都是幽暗無邊的黑,不遠處倒是有熒熒一點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