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琥不是生下來就是少主的。
身為辛琥的兒子,宵琥最開始被那些人稱為少爺。
少主是最終要接任教主之位的人,武功、學識、手段都要上乘,才會被他父親封為少主。
宵琥少爺因為幼年習武不見起色而被父親疏遠,在這之後,便常常被那些見風使舵的小人欺負。
曾經,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上少主,被父親信任看重,讓母親高興自豪,他自己則再也不用被人瞧不起,然後他們一家三口永遠幸福的在一起。
後來宵琥實現了這個願望,但是他想要的生活卻永遠不可能到來了。
成為少主後,畏懼而避他如洪水猛獸者有之,厭惡而在背後詛咒唾棄者有之,因為有利可圖、而故意接近讨好者更是芸芸。
他們在他面前滿臉笑容的吹捧,回頭卻不屑的耳語:不過是辛琥那魔頭的兒子罷了……
那年他十歲,掃墓時,他扶着母親的墓碑怏怏不樂的自言自語: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魔教少主的身份,像娘這樣肯對我好的人,怕是不會再有了吧?
*
有一天,出現了一個态度極度糾結、言行極其矛盾的人。
那是個小姑娘,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客棧老闆,每天精打細算,送往迎來,偌大一個客棧裡裡外外經營的有條不紊。
宵琥面上不顯,但心裡有着淡淡的欽佩,因為對比這世間同齡的絕大多數人,這個小姑娘無疑強大的多。
她顯然是不滿魔教的那類人,而且屬于心裡不滿還不敢明說的大多數,從她一桌擺明敷衍的土豆宴就能看出來。
但她發現他倒在路邊,還是對他伸出了援手。
如果說她救他是為了圖利,那按理說應該用善始善終,現在的人情換以後更大的好處。可末了,她卻故意給他擺了難堪,而且像是一定要得罪他一樣,不怕死的說不寫欠條不許走。
可等他黑着臉寫完欠條,在心裡發誓再也不來這兒受氣時,她又很高興而且很大方的送他了一匹馬,讓他可以快些趕路。
就這麼全程被動的挨一棍子又接個甜棗,讓宵琥一時間搞不清她到底是什麼态度。
正常人對他這種背景,要麼直接仇視,要麼曲意逢迎,如果兩邊都不想選那就站中間,但從沒見過這麼反複橫跳的……總之,就是很分裂。
後來他琢磨了一下,對這種令人費解的橫跳做出了大緻的猜測:
對他好是因為因為認可他的行為做派,态度突然變壞是因為又想起他是魔教中人。
估計她也很糾結。
但這也說明,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想要抛開身份的偏見、認同他“本身”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魔教少主的身份,還會有人真心待我好嗎?
這個問題目前還是無解,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他雖然頂着魔教少主的名号,但還是有人肯努力拿他當普通人來處的。
*
一來二去,宵琥發現這個客棧似乎是個可以短暫脫離少主身份、放松身心的世外桃源。
在他看來,世外桃源的主人是他第一個朋友,雖然是個女孩子,而且不會武功。
但重要的是,隻要他付出善意,就會得到回響,給予的越多,得到的回饋也越多。
他得到的是他本來應該得到的,不多不少,和身份無關。
非常公平。
這世間公平的事是很少的,更多事情,不是付出就一定有回報。比如練武,他曾經那麼用功,卻總不見進步;又比如父親的關心,他曾經那樣的期盼努力,卻回應寥寥。
兩個人關系越來越熟。
他還記得,一開始他隻是坐在大堂裡的桌子邊等着飯菜,不知什麼時候,他情不自禁的跟在她身後進了廚房,而她洗菜切菜炒菜,每隔一會兒就回過頭來看他。
後來,他們逛街,練劍,騎馬,玩竹蜻蜓,勾肩搭背吃零嘴,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快活過……
有一次,當宵琥很隐晦的表達了感謝,類似于“遇見你真好”“每次都很開心”這種話,她看他的眼神隐隐有些奇怪———有點驚訝,還有點同情:“少主,你人真好,你記性真差,你的童年可真匮乏。”
然後她開始幫忙回憶:
“就說吃零食那次,我讓你閉眼張嘴,說有好吃的,然後往你嘴裡丢了塊臭豆腐你記不記得?”
“…………”
“當時少主你立馬就把臭豆腐吐出來了,還把我攆出三條街那麼遠!路邊喝茶的幾個捕快看到了,還以為我偷了你銀子,也跟着一起追着我,老娘那天可是差點跑吐血!”
“…………”
她繼續:“ 還有那次逛青樓,我真的是連花魁小姐姐穿什麼顔色都沒看清,頭上就挨了一闆磚啊!當然了,少主你也沒得什麼樂子,光顧的揍手下了。你居然覺得這是美好的回憶?至于玩竹蜻蜓,咱倆當時都要反目成仇了……”
“…………”
*
她說的沒錯,細細一想,當時其實也有受氣的地方,但是在時隔三年後,回想起那時的時光,卻像某日心無挂礙的步入市井小巷,恰巧一縷暖陽照到臉上一樣,連小販吵嚷的叫賣聲也覺得甯靜而幸福。
但除了吃喝玩樂,他也曾很積極的教她武功,比自己要學的功夫還上心。
不是為了哄她開心。他是真的怕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卷入什麼江湖紛争,被人随随便便打死了,所以特意花心思找了一套劍法。
但是她看起來不想學,表現出來的就是态度不端正,學的很慢,慢的令人發指不說還問東問西的氣他。
想起自己曾經因為學武慢而被親生父親視為廢人,他将心比心,強忍着不去發火。
後來連她也感慨:
少主,你當時教我劍法,那麼困難還沒放棄,真是太為難你了。
他沉默了兩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