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過去,你嚣張不減。”赫連尋忽地輕笑,“當年宮宴你也是這般。”
宋雲栀的記憶橫跨許久,經過赫連尋提醒,好像是回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情。
見話頭打開,宋雲栀沒放過這個機會,進一步追問:“說實話吧,”她往後一靠,擺出一副談判的姿态,“為何娶我?”
“你與我哥哥一派素來不對付,之後更要執掌北鎮撫司,”宋雲栀審視着赫連尋,“你該知道我哥哥在幫顧衡還有老師恢複世襲制,怎麼,你不怕你背後那些寒門能人彈劾你?”
當今聖上年邁體衰,而随着邝楚逐漸接過大權,他廢世襲推寒門的政見也在衆人的心照不宣下被端上了台面。
顧老王爺膝下無子隻有一個女兒顧婉,是以身為禮旸王府養子的顧衡,算是世襲制改革後受到波及最大的人之一。
——也正因如此,他在内閣老臣與世家推崇的保守派中,立于一個備受矚目也極其關鍵的位置。
而在全然相反的地方,出身世家卻擁護寒門的赫連尋,則是成了後起之秀還有革新派的道标。
雖然話不點得這麼明白兩人也心照不宣,但既然宋雲栀問了,赫連尋還是答:“那又如何?我不成婚也成日被人評頭論足。”
“不必模糊概念,此時分明弊大于利,”說到這裡,宋雲栀眯起眸子,“你究竟有何用意?”
赫連尋年幼時便伴讀聖駕,還因才思敏捷早早入了刑部學習,如今更是因為審案斷案出衆,破格空降北鎮撫司,成為當朝最年輕的指揮使。
經年累月的經驗之下,縱使他并不想這樣拆分宋雲栀每一點情緒變化,但他還是下意識捕捉到宋雲栀身上與往常的不同之處。
——城府之下的猜忌。
不過見到這點,他倒是沒有感覺鄙夷。
他将佩刀重新挂上腰間,随即單膝跪在她的面前。
毫無征兆,宋雲栀的視線自下轉上,而在她俯視的視野之内,赫連尋仰頭看來,眼底竟閃過幾分少年意氣。
同時,穿過赫連尋眼底的腦海深處,屬于他的一段回憶緩緩浮現。
前些日子,一封密報傳來,宋顧兩家将要送宋雲栀給邝楚為儲妃的消息落在了赫連尋這裡。
剛得知這一消息時那,赫連尋并沒有太大感觸,隻覺得宋雲栀這樣的人進了宮有些可惜。
直到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聽不見聲音,但他看見宋雲栀死在了冷宮裡。
烏黑的鮮血吐了他滿懷,可宋雲栀卻在咽氣時滿面釋然解脫。
一個天馬行空的夢,卻比以往任何一次夢境都要真實。
真得就像赫連尋放任宋雲栀入宮,她便會真的被這個深宮拆吃入腹,不得善終。
不得善終四個字太重了,重得赫連尋不想他慘淡一生裡唯一窺見過得色彩都被擦得一點不剩。
憶起初識的宮宴,彼時正值赫連尋雙親離世之際。
赫連尋年少接下赫連府一切,卻覺得面對死别羸弱無能的自己,該随雙親一同離去。
他憎惡所有德不配位之人,比如自己,包括顧衡。
當時怨怼顧衡滿腹算計不配站在宮宴之上的一番話,赫連尋想起來是有些沖動的。
可他也沒想到會遭到宋雲栀的反駁。
分明那年宋雲栀才十三,而他整整大了她五歲。
——
“你憑什麼說不配?人既然生在這個世上!就沒人能評判他是否不配!”
“有人十月懷胎曆盡艱辛将人誕生于世,便要有人盡其所能,去對得起這份艱辛和期許!”
……
赫連尋明白那種悸動稱不上有多深愛,但足以在他年少的心底激起一陣漣漪,值得一句驚鴻一瞥。
而時至今日,他雖不能笃定自己可以讓宋雲栀為他死心塌地,卻也能借此斷了顧衡一雙翅膀,也能規避宋雲栀入宮風險。
一石二鳥的盤算,赫連尋自認不虧。
隻是面對宋雲栀的多疑,解釋越多反而可能越描越黑,于是就見他神色不動,緩和了語氣:“我心悅你,便想娶你。這需要别的理由嗎?”
忽然一陣風起。
院落裡杏花樹随風揚起一陣花雨,漫天杏花飄灑,将兩人一并攏在了這滿園春色裡。
僅一個恍然,宋雲栀那些畏懼,抵觸,都被洋洋灑灑的杏花帶走。
靜谧之下,好似真的隻有她和赫連尋年少的模樣,沒有别的。
可那終究是赫連尋。
話被赫連尋說到這份上,宋雲栀竟有些無從開口。
可疑問終還是大過了錯愕:“那你是娶定我了?”
赫連尋沒帶多點猶豫:“是。”
宋雲栀眯眸:“若我不嫁呢?”
赫連尋:“若我有陛下賜婚的聖旨呢?”
難怪宋夷能氣成這樣,原是陛下手筆。
稍頓,宋雲栀又問:“即便我的腿廢成這樣?”
赫連尋又應:“是。”
話說到這裡,宋雲栀是真的想不通了:“赫連尋,即便如此你都要娶我……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赫連尋不厭其煩地重複:“因為心悅于你。”
宋雲栀轉眼便氣笑了:“輕浮。”
這是宋雲栀今日至此,對赫連尋所展露的第一份笑意。
雖然容貌變了,笑意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