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祺隻好道歉:“對不起主任,我家裡今天有點事……”
年級主任才不吃她這套,刷地就從口袋裡掏出一沓扣分條,手指點鈔票似的點過一半,那一半都有學生的簽名。
他指着編号為24的那張,“簽吧。”
阿飛并沒有走,仍靠在牆上,抱着胳膊打量頌祺。白色的帆布鞋,沒有紮起的褲腿,三中的校服是簡約的黑白混色,她是唯一把那校服穿出水墨畫韻緻的人,馬尾不高不低,俏谧的臉不紅不白。
“下次注意點!再被我抓到就不是扣兩分了!”年級主任抖起嗓子大喊,斥完頌祺,眼梢裡又帶上了阿飛,“你又是哪個班的?上學不穿校服?”
阿飛嘲弄地勾起唇角,語意帶諷地說:“不好意思啊,主任。我可不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呢。”
頌祺并不關心年級主任如何應對,她已經開始頭疼了。拖着腳推開教室的門,同桌何嘉不在,應該是去吃早飯了。
她坐在座位上,慢條斯理地理起書桌。
門忽然被暴力驚醒、彈跳,嘯出風來。與門相對的那扇窗戶也似着了驚,床簾驚惶地往上蹿跳,在空中一陣撲滾起來。
頌祺還想不會又是那個瘋子,一看卻是何嘉——好在是何嘉。
她風風勢勢地闖了進來,劈頭便講:“倒黴死了,一大早就被年級主任那個熊包蛋抓包,扣了我四分啊那個死老頭兒。”
說完,把書包撻在桌面,從書包裡取出兩盒酸奶,一盒給頌祺:“你的表情不太好啊,怎麼了?”
頌祺淡淡說:“今天出門就被跟蹤了。”
“又是阿飛?”何嘉把眉皺起來:“這樣下去不行啊,你都被那二流子跟蹤多久了——不是江沐指使的吧?你快别在她家寄宿了,一家子都不夠數。”
頌祺啜起酸奶。中考後她母親出國,她就寄住在同班同學江沐家裡,江沐媽又是她媽的朋友。被阿飛盯上是最近的事。
“江沐跟阿飛是什麼關系?”何嘉問。
“不知道。”頌祺也很詫異。江沐是面上裝乖,也符合對小混混的崇拜心理,可那也不對,阿飛尾随自己江沐不是不知道,不會是女朋友——可他們有接吻?
“也許是玩得開。他們那個圈子亂得很,而且我看江沐就是個很濫的人。”何嘉鼻子眼裡笑了一聲。
十分鐘後,上課鈴響了,數學老師走上講台,今天講昨天布置的習題。
她照例将書本攤開在講台上,掃視講台下一周,開始抽同學來對答案。
“頌祺,你把答案對一下。”
頌祺站起來,卻是面紅耳赤,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練習冊上的空白——她昨天明明有寫作業啊!
将書脊側過來一看,那上面赫然勾了兩個字,龍飛鳳舞的:江沐。
她偷了她的作業。什麼時候的事?
何嘉偏過臉,迎着頌祺瞪眼睛,“不是吧,你居然沒寫作業?”
“不會?”數學老師站得遠,眉頭皺了一皺,幸而沒有追究,“同桌。”
“我靠,”何嘉低吼一聲,“我也沒寫作業!”
她把手背過去,意圖去夠後桌彭川的練習冊,彭川卻是把腦袋一探,“别夠了,沒寫!我也沒寫!”
周圍一圈人聞言隐隐笑了起來。
何嘉左腳用力蹬了後桌一下,搖搖蕩蕩站了起來。
數學老師看着練習冊,聞聲半晌,不見動靜,費解地朝何嘉看去。
那何嘉隻是扁着嘴不動。
周圍一圈人簡直笑瘋了。彭川可顧不上笑,正打着旋地周轉起作業來。
“也不會?”她提起聲音,顯然不耐煩了,“來後面的。”
彭川一臉悲壯地站了起來,拿着空白的練習冊,就ABCD地開始胡念一氣。
數學老師端着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就沒一個對的。”
整個教室的人笑翻了。
彭川揚着聲音,五迷三道起來,“D、C、E……”
“單選題哪裡來的E?”
“哦,D、C、B……”
老師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坐吧坐吧。你是沒寫作業吧。那兩個女生也坐吧。”
三人長出一口氣,趕緊坐下去。
教室複回歸安靜。
江沐卻是支着下巴,還在哪裡笑顫顫的。
頌祺眼睛瞥向她,江沐也并不避諱;直直看着她,嘴角上揚,抖開手裡頌祺的練習冊,眉眼笑得彎彎的。
陽光跳開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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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時,從機場前往江苑小區的路上,一頁畫紙從車窗裡飛了出來。那是一張側寫,奇異的是,整張紙上都畫滿了同樣的側寫,同樣的人臉,同樣的輪廓,同樣的角度,同樣的缺乏眉毛,眼睛,嘴巴。那頂像《年輕的時候》故事裡描寫的一段:從小畫慣了,熟極而流,閉着眼能畫,左手也能畫。
唯一不同的是,這畫的作者,左右手畫出來簡直沒有分别。那自然也是一雙畫家或鋼琴家才有的手:白,細,修長。
下一秒,畫紙的主人砰地摔上了畫薄。他閑閑把手枕到腦後,一臉不高興的神氣。
前面開車的正是他母親,她一路數落:“早讓你跟你爸服軟,你偏不。這下好了,一個人充軍到這個地方,一毛錢沒有,看你怎麼辦。”
男生回:“我又沒錯,憑什麼跟他道歉?”
“你還沒錯?把同學随便往深山裡一丢,這叫沒錯?你知道這叫綁架嗎?你考慮過你的父母接到報案時什麼心情嗎?不怪你爸生氣。他說了,由着你在這兒生根長苗,不用回去了。”
“那很好啊。”男生望出窗外,吹一聲口哨:“一個人我還更自在呢。”
他母親就恨:“這小崽子!”
車直行駛進江苑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