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醫生不是做情感咨詢的嗎？”我問。

也不怪我不知道，畢竟從前台的約診單我隻能看到來訪者的姓名、地址和次數，至于目的和談話内容屬于機密，我不掌握。

而這話問完，前台妹子又送了我個白眼，“你這眼力，真可以。猜什麼方向不好，非往情感上猜。據我在這工作這幾年觀察，來找歐陽醫生的男性是不少，但基本都是公司代表，請她去做員工入職摸底和職場心理疏導的。剩下的都是衙門口的人，偶爾還有大學請她去做講座。至于情感……一個都沒有。就算偶爾有幾個不開眼的，後來也就凍跑了。”

我點點頭，果然人不可貌相。可我不明白，為什麼前台妹子一臉苦瓜相呢，跟她有什麼關系啊？

“那你幹嘛一腦門子官司啊？人家歐陽醫生出診，你擔心什麼？”

前台妹子悠悠的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之前有個實習生你知道吧？”

我點點頭。

“本來是想走上心理學的康莊大道的，結果被分給歐陽醫生了。陪她出了次外診，去的還不是這種高規格的北女監，不過是普通的病院。也沒幹什麼引導問詢的事兒，就是去做記錄。結果回來死活就不在所裡幹了，直接辭職。問她原因，她說人性太黑暗了，你在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怕自己回頭也神經了，死活要換行業。”

這麼嚴重？我回了她個不信的表情。

“你别這麼看我，這事兒所裡都知道。後來啊，林醫生也去問歐陽醫生，說怎麼回事兒。歐陽醫生隻淡淡的回了一句，心理素質太差，早轉行早好，就直接批了辭職信。而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

呀呵，還是個懸疑故事，有點意思。

“自那之後，所裡的人但凡聽到歐陽醫生出外診，就會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被抓去做記錄員，回頭懷疑自己的職業選擇。能躲就躲，能避就避。而實在躲不開 硬着頭皮去的，回來，那臉得白一個星期……”

她說完，又喝了口咖啡，歎了口氣，“而這次，不知道會輪到哪個倒黴蛋。”

我不太明白，現在有錄音筆有錄像機的，為什麼非得跟個人去做記錄啊，靠高科技不行嗎？而前台妹子又翻了個白眼，我都懷疑她眼睛有問題了，

“涉及機密的錄音和錄像，一概帶不回來，怕洩密。所以越大的事兒，越是采用古老的記錄方式，咱們這的檔案室裡，還有不少歐陽醫生的手寫版本呢。”

……這麼複古嗎？

“你的意思是，但凡被選上跟着跑腿的，得用筆，把當時發生了什麼，雙方的對話和表情，一字不落的寫下來？打字機也沒這麼快啊。”我覺得這個任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倒不用寫表情，主要是所有文字，都得速記下來，回頭歸檔案卷宗用。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就是聽之前别人提過一嘴。而這些文字資料回頭歐陽醫生也會拿去跟視頻比對，上次那個實習生，在辭職之前，還跟過一次公司員工疏導的外診，就因為走神，少寫了一分鐘的内容，直接被罵哭了。我猜，這也是後來她那麼決絕要走的原因。”

聽上去，是挺嚴苛的，甚至有點不近乎人情。

“莫染，我跟你說，現在所裡其他人都忙，所以這次，很有可能會把我派去，怎麼辦啊，我還年輕呢……”

合着是擔心這個。

“但你不是前台嗎？”我還是沒太懂，“這就算是去記錄，不應該也是專業人士去嗎？”

她苦笑一下，“心理學我是不專業，但聽别人的對話，抓重點做記錄，卻是我們前台的本職工作。放眼全所，沒有别我寫字更快的了。”

……

我給了她一個愛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這還确實是專業領域對口。隻能默默替她祈禱，别碰上什麼刁鑽古怪的内容。随後她回了門口接着接電話，而我去敲了Ken的門，聊一下下午的咨詢。

他坐在辦公桌前揮手讓我進去，那一口流利的中文總讓我覺得很跳戲。

“莫，你對下午的約談怎麼看，有沒有什麼思路？”他示意我坐在椅子上。

“有個大緻的猜測，但是不想這麼早歸類，比起這姑娘，我對她爹媽的興趣更大，回頭看看能不能也約過來聊聊。現在年輕人的心理問題，大面都出在父母身上，百分之八十跑不了。”

他聽我說完，笑了一下，遞過來一個文件夾，“背景資料，你上午可以看看。”

我翻開，裡面大緻記錄了一下這姑娘父母的簡介，姓名學曆供職單位什麼的，一個經商，一個從政，背景倒挺硬。

“你給這姑娘做過智商測試嗎？”我問。

Ken點頭，又拿過來一份報告，裡面寫着這姑娘的智商測試結果，152，妥妥的聰明絕頂。而結合她在學校的成績來看，确實名列前茅，說明智商上不存在發育遲緩，那就隻能是别的誘因。

七七八八的文件我看了看，跟Ken說其他的等聊完再跟他談。他笑笑表示同意，在我臨出門時又問了我一句，大意是我不過是實習，沒工資，還願意幫所裡解決問題，診費也不進我口袋，會不會覺得虧的慌。

我搖搖頭，告訴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沒拿錢，我就當在積德行善。拿了錢，反而可能就功利了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

他倒是沉默了一下，呲着一口白牙比了個大拇哥，誇我，境界真高，一看就不缺錢。

啊呸，天下有不缺錢的人嗎？我也想拿工資，林筗也不給啊。

坐在會議室看着資料，默默的等着一會兒去吃午飯，聽見有人敲門，喊了聲進來。得，說曹操曹操到，林筗環抱着雙臂，一看就沒憋好屁。上來就問我，

“莫染，你膽子挺大的吧？”

我瞟他一眼，沒回話。

“你寫字也挺快吧？”

哦，我知道他為什麼來了。

“我不去。”斬釘截鐵。

他那向來陽光燦爛的臉一瞬間就垮了，兩步跨到我面前，拉開椅子坐下，“你不去，前台妹子不去，所裡人一聽這事兒就跑，那就隻能我跟歐陽珊去了。那是女監，我去不合适啊。再說，我确實不耐凍，萬一凍病了，所裡上上下下的人，還指着我發工資呢。”

“他們指着你發工資，我又不領工資。跟我沒什麼關系。我實習完就跑，不想留下什麼心裡陰影。再說我膽小，怕鬼，心理素質更不行，擔不起這重任，您啊，另尋他人吧。”我把壓在他胳膊底下的資料收回來，看看點，該去吃飯了。

無視他一臉怨念的表情，我心情倒是不錯，對下午的約談也挺有把握。在食堂點了個雞腿，又要了份西紅柿炒蛋，我摸出手機，看到艾淨亭的短信，

“雞蛋五分熟正好，橙汁冰涼酸甜開胃。絲巾就不用了，因為我的早安吻被人偷走了，沒有出門的勇氣。”

嘶，這人，怎麼那麼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