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辭獨自坐在二樓起居室,剛把車費轉給陸彙海,程知行就站在了他面前。
江辭沒想到他還在栖雲别苑,正在想什麼時候能等他的回複消息,程知行直接把自己送過來了。
對于江辭的信息,程知行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然後讓管家給江辭重新安排住處,但是那段一點兒也不像資料中的江辭所能發送的文字讓程知行興起了來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的念頭。
不止那條信息,從第一次見面開始,與被程家關注了二十多年的那個江辭完全不同的性格讓程知行猜測他是不是把自己僞裝了二十年,如果是,現在又是因為什麼原因露出了本來面目,因為婚約?還是其他?
還有,他也變得太大膽了些。
程知行“暴君”的名号都是靠在他面前過于大膽的人的血淚教訓堆積起來的,如今,還敢在程知行面前“大膽”的,多半是活膩了,剩下的估計智商情商都有點兒問題。
江辭看起來智商情商沒有問題,也不像是活膩了,那他會有什麼圖謀?
除此之外,重點是,程知行察覺到自己對這個已經跟他交換婚戒的人太過包容了,這份包容他甚至現在才意識到。
所以得采取點兒什麼措施才行。
“你來啦。”
突然迎上江辭的笑容,程知行:我剛才要做什麼來着?
江辭不知道程知行是何打算,但是人來了事情就更好辦了。
他晃了晃手裡的手機:“你看到信息了吧?所以,今晚我要到哪裡住?這裡好像隻有一個主卧。”
程知行緊了緊身後交叉的手指:“跟我來。”
程家老宅,客廳。
老宅的仆人比栖雲别苑的仆人顯然更熟悉程知行的脾性,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垂頭不語,程知行帶着江辭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站在客廳中央也沒人去偷偷打量。
真把人帶回來,程知行反而不知道要怎麼安排了。
老宅從來不留宿客人。
程知行父母已經離世,他作為程家的掌權人,是這個宅子裡唯一住在主屋裡的主人,主屋除了主卧沒有客房,他小時候住的房間已經被改作他用,而其他偏房的房間住着寥寥無幾幾個仆人……既然兩人已經結婚,他總不能讓江辭跟仆人住在一處。
江辭站了半天也沒等到程知行給他指路,主動問道:“我今天就住在這裡了嗎?房間是哪個?”
江辭被程知行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後又被他帶到了一個卧室門口。
程家的老宅是真的古色古香能算得上文化遺産的那種,旅遊景點常見,江辭多少也知道這樣格局的宅子主人的卧室在什麼位置,從門口往裡看了一眼裡面的裝飾,江辭更加确定這不是個客房。
所以江辭才感到有些意外:程知行還真同意讓自己睡他的床?
他直接問道:“這是你的房間?”
程知行:“嗯。”
江辭:“我要是睡這兒你睡哪兒?”
江辭說完才發覺自己這話太理直氣壯了些,補充道:“呃,我是說你應該不想跟我住的吧?”
程知行原本确實不打算跟他住一個房間,但是現在……
“這是我的房間。”他說道。
說完他看見江辭無所謂地笑了笑:“那就勞煩帶我去客房吧,我也不好意思鸠占鵲巢。”
程知行看了他半晌,丢下一句“今晚你就住在這個房間,晚上不要出門”便離開了。
對他的言行摸不着頭腦的江辭挑了挑眉,在程知行的身影消失後毫不猶豫地占用了他的卧室。
程家老宅的夜晚格外安靜,安靜到太陽才落山就聽不到任何人類活動的聲音,隻有某種不知名的鳥站在樹梢半天叫一聲。
或許是因為外面的鳥叫聲,一向睡眠不錯的江辭今晚總是頻繁醒來,到後來就處在一個半夢半醒的惱人狀态。
他夢到了自己還在四處流浪的小時候。
如今總有許多享受現世安穩的人們向往詩和遠方,并對流浪抱有一種美好的期望。
但流浪是一件因為沒有方向而變得非常打磨人意志的事情。有些流浪的人意志被打磨幹淨了奔向死亡,有一些則用自己内心最柔軟的地方守着最後一分意志漫無目的地活着,另有一些,意志被打磨得越發堅實發亮,脫離了那沒有目的地的旅程。
“你睡過凜冬裡的牆角嗎?你見過和你搶飯的惡狗猙獰的嘴臉嗎?你被純真的孩子扔過石頭嗎?”
在樂贊大談“自由之流浪”時江辭這樣問過他,表情真摯地讓看戲的任東方和魏明哲跟着一愣。
但是又被江辭一笑帶過。
流浪之所以是流浪,是因為沒有前路也沒有歸途啊,如果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一個地方是你随時可以回去的,那叫什麼流浪。
在那大雪後的夜晚,江辭為了取暖強忍着睡意行走在寂靜漆黑的街道 ,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漫長的夜晚讓他覺得自己還不如另一條街上那個幼兒園裡昨天講的故事裡的賣火柴的小女孩——至少她還有火柴,而自己卻可能就這樣冰冷地沉寂在黑暗裡。
街頭到街尾,一遍,兩遍,三遍……
江辭又一次醒來。
房間裡的溫度适宜,他卻手腳冰涼,手心裡有濡濕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