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龍國安定下來後，慕笙發現這裡與衆不同的地方——人類與妖精共同治理這個國家，各分别由一名大臣總管政務。

巨龍明面上不參與其中，國民鮮少見過他，關于他的事迹和形象幾乎隻存在傳說中，哪怕他以人形大搖大擺走在街頭也不會有人或者妖精認出他。

别人不認得他，不代表有心人認不出慕笙。

沒走兩步，一隻皮膚紅彤彤的妖精咧着嘴迎上來，邀請慕笙到它主人家做客。慕笙看了它兩眼，确認自己從未見過它，她不說話，那名妖精便自顧自介紹起自己。

眼前這名妖精是新任妖精大臣的家仆。

上一任妖精大臣被巨龍罷免後，新上任的妖精大臣對慕笙谄媚多了，聽到一點風聲就上趕着巴結她。

這種流着涎水的熱切讓人不舒服。

慕笙一口回絕，妖精仍要死纏爛打，一直默不作聲的巨龍出手攔住它。

兩人走遠，巨龍告訴她：“自私貪财是妖精的本性，監守自盜是常有的事。如果不是它們對‘如何從别人手裡摳錢’造詣頗深，我也不會把财政大權交給它們。”

慕笙不置可否。

“你也看見了，巨龍國旱季山火，澇季洪水，加上常有他國難民偷渡入境，救荒救災安置難民都需要錢。幾百年來，在妖精們的輔佐下，國庫還算充盈，所以隻要它們做得不過火，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巨龍國自己的運作模式，慕笙不會多加置喙。

她在思考一個問題，妖精也好黑龍也罷，貪财喜奢恨不得全世界的财寶都歸自己，注定它們關系不可能融洽，她很疑惑巨龍怎麼會和妖精扯上關系。

回到家後，問題依然無解，她決定問當事龍。

巨龍什麼也沒說，牽上她的手，帶她走進卧室，慕笙不明就裡，任他拉着。她低頭看向他的手，又擡頭細看他的神色，端的一副平靜從容，沒有任何異樣。

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發現巨龍私底下的小動作多了起來。

巨龍幼崽時期總喜歡挨在她身邊東碰一下西碰一下，肢體接觸是小孩子正常的生理需求，她就沒管他。

小黑龍沉睡前這種需求明顯下降，沒道理成年後反而更粘人。

腦海中念頭閃現，巨龍已經把她帶到卧室窗前，經典款樸實無華的方格窗，慕笙沒發現什麼異常，卻看見巨龍一手掀開窗，毫不猶豫往窗外跳。

慕笙：“？”

沒反應過來腰間一緊，一條黑色尾巴把她往窗外卷。

慕笙：“！”

一晃神，雙腿踏上實地，眼前的景象也變了，一幢魔法擴建出來的屋子拔地而起，再一轉眼，他們已經身處屋内。

顯而易見，巨龍把“門”設置在窗口，所以要進“門”，得先跳窗。

慕笙恍然大悟，難怪她回到家第一時間檢查了各個角落，明明能感受到多了一處空間卻找不到入口，原來是她沒有随随便便就在自家跳窗的習慣。

一般來說，因為魔法空間的私密性，“門”會被設置在某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一堵毫不起眼的牆上，一副平平無奇的風景畫後面，或者床底，又或者某個花瓶下邊。設置在窗戶的，慕笙平生第一次見。

确實一點都不引人注意。

慕笙環顧四周，水晶球堆滿地闆，球面上閃爍着不同尋常的光澤。

“答案就在這裡，你想知道可以自己找找看。”巨龍說。

慕笙盯着端坐在沙發上的巨龍，盯久了似乎能從他身上看出一絲緊張。

“怎麼了？”巨龍問。他身子一動，身後的尾巴不知不覺擦着羊絨地毯蹭過她的腳踝，剛纏上去，又若無其事地滑走。

巨龍到底在賣什麼關子不得而知，正如他所說，她想知道自然自己會找。

意識沉入水晶球，翻湧的記憶瞬間淹沒了她。巨龍坐在背後環抱她，幻化的巨大黑翼像蛹一樣将兩人包裹起來，宛如一對連體嬰。

巨龍注視了她許久，終于閉上了赤紅的眼睛。

一睜眼，屋裡的陳設讓慕笙不禁恍惚，一瞬間她以為自己離開魔法空間回到現實小屋，然而牆壁上指針飛快逆轉的挂鐘告訴她，并不是。

時間回到千年前，慕笙離開後的兩百年，小黑龍蘇醒。

這時的小黑龍已經是亞成年體，他飛出山洞，舒展黑翼，翺翔于天際，毫無疑問，他已經初具傲視整片大地的力量。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最親近的、哪怕沉睡也一直挂念的人類。

失落的情緒湧上來，把旁觀的慕笙撞得七葷八素。

她看着小黑龍把他們之前常住的地方翻了個遍，茫然地站在門前，他望着小屋，仿佛不認識自己的家了。

慕笙視線越過小黑龍，落在屋子上。

她離開後，屋子的維護屏障缺乏魔力的供給逐漸消散，木闆石磚在時間的侵蝕下腐朽破碎，爬山虎長滿了整個外牆，穿梭在屋邊的小動物被突然出現的龐大黑龍吓得躲起來，灰塵被驚擾得窸窸窣窣地落下。

小屋不出意外地荒廢了。

小黑龍在小屋邊站了很久，才想起繼續找她。

小黑龍找遍了所有他們去過的、沒去過的地方，從最北邊的冰原到最南邊的深海，從東邊的山林到西邊的荒漠。

毫無疑問，他一無所獲。

他找不到任何她的痕迹，甚至有時候會懷疑她是否存在過。

他分明記得這片大地林立着許多她的雕像，那是人們為紀念她建造的，還有許多刻在石碑、流傳于人們口中的頌歌，無一不是她曾經留下的足迹。

可為什麼都消失了？

小黑龍惘然地回到小屋，越過人群發現年久失修的小屋在一場暴雨中轟然崩塌，直到第二天雨停了，路過的鄰居才發現這裡竟然還有一座小屋。

他們議論紛紛，沒有一個人見過屋主人的面容。

小黑龍化作人形站在人群中，一股無名的怒火撕咬他的心髒，他甚至怨恨起來身邊的人們，為什麼他們會不記得，憑什麼他們忘記她。

明明是她救了他們，她帶他們躲過了重重戰火，在這裡定居，一直庇護着他們。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她不喜歡多管閑事。

她說她救人不隻是為了他們，也是為了他。

她說如果他不是一頭黑龍，而是其他弱小的種族，她隻會教他如何隐藏自己，保護自己。但他是一頭生活在人類中間的黑龍，所以她還要教會他仁慈。

她說她曾經停留最久的地方有一句話，大意是弱者不仁，其惡有限；強者不仁，禍患無窮。

她知道小黑龍一直把她當成标杆，所以她先把自己塑造成人人口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