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動作連起來成了一場戲。
如果這是一部俗套的愛情戲劇,東海林冬紀覺得這一刻便是劇作者标注出的“轉折點”,在經過了那些平穩的、無波折的相戀劇情後,為了将結局推上最值得被稱為是幸福的那個台階,在此之前就需要将主人公們從雲層拉下跌進冰冷的海水裡。
幸運的是,這并不是她筆下的劇本,倒黴的也是,這不能是她筆下的劇本。
冬紀意識到她不可以用所謂的常識來推斷在這一幕結尾登場的角色會引發什麼新的劇情,于是她唯一能夠想出的辦法隻有——拉上帷幕,準備下一幕演出。
“你不是說今天的法語課是六點半開始嗎?”冬紀手腳麻利地将那月身上的圍裙扒下來,回身将書包扔到她懷裡,然後推着她出了料理教室。
帶上門之前,冬紀還不忘指着那堆用來拍攝的道具說:“你留下吃蛋糕,等我回來。”
宮治望着料理台上幾塊切得幾乎一模一樣的蛋糕,就像是剛剛根本沒聽見任何話似的,微微聳肩,在心裡想着“那好吧”,接着端起瓷盤拿起叉子,塞了一大口進嘴裡。
朗姆酒的甜味經過了一夜的冷藏變得很濃郁,但一點都沒有杏仁的香氣,為劇烈運動後的身體提供了很美妙的糖分,宮治再一次露出了那副帶了點驚喜又很享受的表情,他甚至沒發現強行推走了妹妹的冬紀又回來了。
從自行車棚走回料理教室的短短兩分鐘,冬紀将一段解釋的說辭在腦海裡複讀了好幾遍,她知道那月在對待這個問題時百分之百會給出“我的事情和别人沒有關系”這種回答,她也知道那月想要表達的就隻有字面意思而非夾雜了情緒的傾訴,可能夠理解她又不會因此受傷,連冬紀自己都做不到。
“所以你準備告訴我為什麼是裡昂了嗎?”宮治放下第二個空盤子,看向從後門走到前面來的冬紀。
“事先聲明,我也隻比你早了兩個小時知道這件事。”冬紀踮腳坐上窗台,“你要是不趕時間,我就給你講個關于阿月的小故事。”
宮治的腦海裡閃過一瞬自家兄弟怒吼着“治豬你居然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裡打掃部室”的畫面,然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時間很充裕,但我覺得你還是先給我結論比較好。”
差一點忘了眼前這家夥的耐心阈值也不比零大多少了,冬紀輕歎一口氣,将劉海撩到一旁:“她想去留學,學校在裡昂。”
“好的,那我可以開始聽故事了。”宮治又點點頭。
“有一種很傳統的法式甜品叫夏洛特馬拉可夫,内陷的水果可以是覆盆子也可以是草莓,同樣需要用手指餅幹鋪底,所以它看起來就是一種和提拉米蘇很像的東西,雖然我這麼說可能會被阿月敲腦袋,但是這不重要。”冬紀說着笑了一下。
“制作這個蛋糕有一個很關鍵的地方,那就是夏洛特其實是模具的名稱,而馬拉可夫是指杏仁奶油醬。假如你使用了普通的環形模具将奶油和手指餅幹疊放,那麼它的名字就隻能是杏仁奶油蛋糕。”
她說着說着還比劃了一下形狀講解道:“說實在的,阿月當時也不是沒有這麼試過,脫模以後我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區别,我覺得那通通都是草莓蛋糕,不管是裡面是杏仁奶油還是慕斯醬,還是戚風。”
“那她一定花了很多時間找模具。”宮治嘴角微微勾起,低聲說着。
“正如你所言,阿月在各種二手網站上找了小半年。其實夏洛特模具有一種是将手指餅幹的形狀也印出來的,她認為那完全不行,倒膜出來的效果,她非常不滿意。”冬紀無奈地打開手機,将那些失敗的蛋糕照片翻出來。
“所以這個視頻從聖誕節起拖到了下一年入夏,一直到草莓不再當季,蛋糕的内陷就變成了覆盆子果醬,我都把那瓶用來做蛋糕的橙子利口酒給喝完了。”
“但我記得最後你們還是拍了。”宮治看過她們發布的每一個料理視頻,這個蛋糕是在“朱莉娅的法餐”專題裡的。
“沒錯,我有提議讓她換成書裡另一個甜點,外交官布丁也是手指餅幹鋪底,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呢,”對料理向來提不起興緻的冬紀總能說出這樣的話,“結果真被我們撞上了,在我們中學對面有一間營業了很多年的咖啡廳,店主年紀大了,決定閉店回鄉下,把廚房裡很多用不到的烘焙模具擺出來賣,那裡面就有阿月心心念念的夏洛特。”
宮治認真地聽着冬紀講述發生在那月身上的小事,每一件他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都讓他感興趣。
“我花了很長時間,或者說直到現在都覺得很費解,我希望自己能明白那月如何堅持的理由,後來才意識到她并不是因為固執,認為食譜不可以有任何變動。而是在她的理解中,如果想要做出一份真正意義上的夏洛特馬拉可夫,當然就必須要擁有夏洛特這個模具,否則做出來的就不是她想要的東西。”
天色漸暗,窗外的雲層被夕陽染了色,也将那層陰影落在了冬紀的頭發上,她的表情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站起身:“可能你覺得這個故事和她的決定聽起來沒有任何關系,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給人添麻煩的小事了,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阿月的性格就是如此,她不是因為不在乎才不說出來。她隻是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她永遠不會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任何人之後。”
“我知道。”宮治回道。
“不,你要理解的是,哪怕她這麼做了,那也不代表她不愛我或是不愛你。”冬紀深深呼吸了一下,好像說出這句話更加難受的人其實是她似的,“阿月也許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會因為選擇與你分開而難過,她總是在這時候慢半拍。”
此時對方茫然的表情讓冬紀的心情更複雜了,她甯願這家夥能給出點類似于發脾氣一樣的反應,或者多問幾句為什麼,讓她的憂慮顯得不那麼多此一舉。
然而他隻是笑了,不僅僅是露出笑容,他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笑出了聲。宮治學着那月的動作,隔着冬紀的劉海,用手指指節輕叩了一下,然後連忙後退三步說道:“你好像對我一點信任都沒有,明明我都那麼喜歡她了。”
“這不是信任的問題。”冬紀再次撥了撥自己的頭發,眼睛瞥向窗外,一位金毛同學正氣沖沖邁着步子朝教學樓走來,沒在意倚在冰箱旁的宮治還在繼續說話。
“我不管她畢業之後是去東京的料理學校,還是去什麼裡昂,她告不告訴我都不會讓我生氣,”宮治擡眼看向她,“倒不如說現在生氣的人是你吧,冬紀,其實是你在生她的氣,我隻是你的借口……”
教室門突然被拉開,打斷了這段話,也讓冬紀松了一口氣。
“你這見色忘義的混蛋蠢豬!”
隻見宮侑背着兩個包,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對着裡面的人大吼。
真不錯,用對了四字詞語,冬紀的注意力從繁雜的思緒爬出來暫時被他那副狼狽的模樣吸引走,于是她看着即将上演貓追老鼠一幕的二人,一邊收拾着料理台一邊說道:“打碎的東西十倍償還哦,我會帶着發票去找你們隊長。”
北信介的名字果真管用,兩個人在教室裡追趕着繞了三圈,而後便乖乖地幫着一起整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