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咳嗽、貧窮與愛。
快門聲響起的瞬間,東海林冬紀左手托着鏡頭緩緩放下相機,沒有先确認剛剛拍到的照片,而是看向場内和隊友單手擊掌的宮侑,沒過幾秒鐘,被注視着的人竟像察覺到了似的昂起頭朝她笑了笑。
冬紀不經意将視線收回,又舉起相機,再次按下快門,仿佛是一種不自覺的掩飾,卻在同一時間想起了先前被夏季合刊的編輯一眼看穿的事情。
那時對方站在鋪滿了采訪稿的地毯上,将手裡挑出的照片一張一張用磁鐵固定到白闆上,接着挪用了一部老電影的台詞調笑道:“你知道嗎,人有三樣東西不能隐瞞:咳嗽、貧窮和愛。”她停下動作,指節敲了敲一張宮侑的特寫照,“尤其是對于攝影師。”*
作為一個永遠會藏匿真實情緒的小孩來說,數次被輕易點明這樣的事實,難免要觸發她自我保護的被動技能。
她覺得自己無法不去設想一件事物終結的模樣,那通常都不太令人愉悅,看到鮮花會想到枯萎,看到森林會想到荒蕪,看到玻璃杯會想到破碎,而看到自己時往往隻會見到沒入深海的白骨,在寂靜不見底的世界裡分解消失。
然而父母的分開并沒有讓她看到了愛情終結的一種形式,反而讓她更加明白似乎那一切并不意味着Victor和真白之間的決裂。既然如此,她也偷懶借用同一部老電影裡的台詞好了——人之所以備受折磨,是因為愛情在繼續,而不是因為愛情消失。
現在這一刻愛情對于她來說太美好了,美好到她不知道如何摧毀它,才能讓它失去死灰複燃的機會,令人不安。
稻荷崎排球部的所有人都知道,通常能讓宮侑鬥志過分昂揚的除了他的兄弟,那就隻有比他本人還善于挑釁的“惡劣”對手。可是很顯然枭谷這位相貌清秀、氣質溫和的二傳選手,并不符合以上任何一條。更加令人吃驚的是,平時對宮侑的種種挑釁行為表示不齒的宮治,這次竟加入了他的戰線。
雖說他們也不是什麼講求賽出風格的隊伍,但攻勢如此猛烈還是少見,以至于在比賽結束的那一刻,對手和隊友們甚至是同時松了一口氣。
若是再任由兩個人鬧下去,怕是明天的體力都提前耗盡了。
阿蘭剛想打聽這期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恩怨情仇,就看到對面的二傳路過媒體區時,冬紀特地小跑着下了台階,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兩個人還說了幾句話。轉頭瞥向身後的皺起眉頭的金發隊友,球場上的殺意沒來得及消散又開始繁殖,但下一秒就被北的兩聲咳嗽壓制住了。
說起來宮侑不是不清楚赤葦和冬紀之間的關系,嚴格說來這都不能被當作是一種妒忌,到底要怎麼概括才對,就算掏空他的腦袋他也找不到準确的詞彙。憑什麼自己聽不懂的那些話他都聽懂,憑什麼她要告訴他那麼多事情,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反正自己就是不歡迎這個家夥啦。
如果可以的話,宮侑是真的希望冬紀在自己面前時是最放松的樣子。
還在若有所思的時候,黑須監督對着他和宮治倆人招了招手:“你們倆過來一下。”
兄弟倆對視了一眼,以為是今天鬧騰過頭了,逃不過監督的訓話,隻好低着頭裝出乖巧的模樣并排站着,結果卻聽見:“現在有個雜志的采訪,東海林同學提前聯系過我,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一會兒讓她帶你們一起過去。”
話音剛落,宮侑便擡頭看到站在不遠處冬紀背着相機,面帶微笑看向這裡。
“不用擔心,問題我都篩過一遍,沒有很刁鑽的題目,你們就想到什麼說什麼好了,編輯都會整理的。”
冬紀走在倆人中間,輕輕攬過他們,向着媒體區方向走去,見宮治剛想開口問什麼,她又立刻補上:“你們比賽剛結束阿月就被主廚叫回去了,送來的小食我放在北學長那裡了。”
挑了下眉頭算是回應,宮治撇着嘴兩手背在身後望向一邊。
至于另一邊,冬紀在說話時就注意到了那隻不安分的手先是拂過自己的腰,接着又小心翼翼縮回去,最後才試探性牽起了自己的手。她不自覺一笑,張開手緩緩滑進對方的指縫間,二人十指緊扣。
她有時候确實很懷疑宮侑的屁股後面是不是少了一條尾巴,指狐狸尾巴。
正式采訪開始時,冬紀出于對受訪者對尊重準備走開,可宮侑再次伸手把她拉回自己身邊,同時還笑着對編輯說:“家屬可以在場的吧?”
一句話差點讓在場的幾個成年人都笑出聲,編輯摸出錄音筆放在桌上:“哈哈,你們倆沒問題我當然沒問題,冬紀也是我們雜志社的吉祥物呀。”
“随他吧。”宮治無聲歎了口氣,很顯然心思還在沒有提前說一聲就離開的那月身上。
“打排球的驅動力?”
宮侑習慣性重複一遍問題,然後利用這短暫的時間來思考,讓對話聽起來節奏很緊湊。
“喜歡吧,就是純粹的喜歡,編輯小姐剛剛也問了訓練這麼辛苦為什麼還能堅持,我實在想象不出一件事情我不夠喜歡還能做下去的樣子,那不是我會做的。”
至于同樣的問題到了宮治這裡,回答便變了一個樣子,他撓了撓下巴,想了一下回道:“因為我知道打下去的話它總會給我帶來什麼,我需要這份反饋,對我來說做一件事光有喜歡是不夠的。”
“真是沒想到,你們兄弟倆的想法居然完全不同啊。”編輯在本子上記錄着,如是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