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28℃、31℃和37.2℃』
平日裡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宮治和東海林提出想要吃些什麼,她不僅會立刻答應,而且會花上一百二十分的精力為了任何一個人制作出一份讓常人無法挑剔的料理。
新年初詣在神社遇到的時候,她還帶來了點心大家一起分。但是現在面臨着的是情人節,首先不用懷疑,東海林那位滿肚子都是想法的雙胞胎姐姐冬紀一定會讓她在情人節之前想出新的巧克力甜品,必然也會錄視頻出教程。其次,以東海林的性格她也會帶着分量足夠的成品在情人節當天送給班裡的同學。最後結局就是,宮治隻會和跟她同班的宮侑一樣收到幾乎連義理巧克力都不算的甜點。可是就算開口說自己想要巧克力,東海林肯定也隻會真的做一份巧克力帶過來,就像平時試菜一樣。 至少先去探探口風,了解一下今年情人節她們料理部的計劃,結果還沒說三兩句就被冬紀套出實話了,宮治覺得再掩飾反而顯得有點兒多餘。 “又不想讓阿月知道你喜歡她,還想要本命巧克力,做人不要太貪心哦。”冬紀把手裡正改着的腳本放下來,轉過身用手撐着他的桌角說。 “巧克力而已,喜歡什麼的……”宮治吞吞吐吐,又略微後退了一些。 “你喜歡的是和我從同一個子宮裡蹦出來的人,怎麼都算不上管太多。”冬紀用手指卷着自己的發尾,輕輕挑了挑眉,“我能提示的就是阿月最近有空就在料理教室待着。” 午休時候,二月的陽光帶來了并不足夠的暖意,考慮到了溫度對烹饪的影響,那月習慣着把窗戶關上卻将窗簾拉開,然後俯下身仔細觀察放在料理台上的每一份成品,光影可以讓結構變得更加清晰,也同時能夠讓所有的破綻無所遁形,她不容許自己在料理上有任何的松懈,但此刻的她腦海中在想着的是什麼呢。 替料理部拍攝的巧克力甜品教程早就完成了,試驗了上百次最後選出了最合适的食譜,本來到這一步她的任務應該就結束了,可好像總有些什麼事情還沒有做好一般。 主廚說過其實料理最開始都是非常私人的,即便是能夠登上殿堂的名貴料理的起始也都是家庭料理,初衷不是想要每一個人都覺得美味而是自己希望的那一個人說出好吃而已。 站在原地,她看着自己拿出的巧克力原料,恍惚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選在最近這幾日練習調溫,又突然自言自語道:“那個人是誰呢?” 走到二樓最裡側的料理教室的這條路宮治從高一開始就常常走,起先是因為走樓梯時聞到了從那裡飄來的料理香氣,循着味道走過去,料理台旁綁着高馬尾麻花辮的東海林的襯衫袖子卷了起來,腰間綁着米色的圍裙,她微微彎下腰,很是小心地将平底鍋内煎好的魚肉放入盤内裝盤,再用勺子澆上醬汁。 那是宮治第一次看到她做菜,也是第一次吃到東海林的料理。 隻記得那時她擡起頭看了過來,将盤子輕輕推過來,然後開口:“要不要吃?” 這是一盤非常簡單又基礎的法式檸香魚排,有段時間媽媽對西餐很感興趣,研究了很多類似的食譜,他也曾經在家見媽媽做過。用餐刀切開放入口中之前,他看到了東海林那張平靜如水的臉上稍微表現出來的一點的期待之情,好像在希望自己能夠吃出什麼不同的東西一樣。 不過也确實嘗到了一點有些特别的味道,他咬着叉子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說:“橙子?” “你能吃出來嗎?”她手撐在料理台上湊近了一些問她。 “隐約的香味很像橙子。”突然拉近的距離讓他不自覺又向後退了一步。 蹲下來把下面一個小籃子搬上來,她拿起裡面的長相有些怪異的橙子解釋說:“前段時間經過學校附近的公園的時候看到樹上有很多橙子,問了管理員以後他說這些橙子水分不夠,不太好吃,每年都會被浪費掉,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用它做點什麼,明天我會做香橙瑪芬,水分低的橙子很合适,到時候可以一起幫忙試一下嗎?” 原來她能說這麼多話,宮治那時一邊吃着盤子裡的魚一邊對着她點了點頭。 這也就是關于宮治為什麼會成為東海林那月的免費試菜員的最起源的故事。 回憶在他被濃郁的巧克力香氣包圍的時候換到了第二幕,不久前聖誕節的時候,東海林告訴他,她正在跟着餐廳的甜點師學怎麼做巧克力,當時她難得露出了很是傷腦筋的表情,而課後去料理教室就看到她和現在在做同樣的事情。 所以他很明确地知道此刻東海林正在做的,就叫做調溫。 首先要将作為原料的巧克力用刀一點一點切碎,這是很簡單或者說甚至有點解壓的一步,切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把刀反過來遞給他:“試試?” 接過來之後宮治低頭看到金屬制的刀柄上刻着東海林的名字,然後站到了案闆前學着她的動作開始切。 “應該這個樣子,”她從一側伸手握住他拿着刀的手,“不然容易使不上力氣,還會切到手。” 手背上傳來了不屬于自己的熱度,東海林的手指上也有不明顯的繭,在緊張得拿不穩刀之前放下來,他又退到旁邊,“算了,還是你來吧。” 她手腳麻利地切完了剩下的一半,然後全部放進了容器裡,同時介紹着下一個步驟說:“這個時候需要把巧克力隔水在50攝氏度的環境下加熱融化,溫度對于巧克力來說很重要,因為從這裡開始就要開始調溫了。” 加熱完的巧克力呈現出了濃稠的液體狀,也能聞到好聞的可可香氣,她将容器中融化的巧克力倒出三分之二在光滑的料理台上,拿起兩個鏟子将它均勻地鋪開。 “所謂調溫,就是指通過溫度調整先把巧克力融化再讓它凝固起來的過程,現在當巧克力冷卻到28度的時候就需要再将它倒回容器裡,這個步驟我已經試了十幾次了,我永遠沒辦法保證這個溫度,但是調溫的過程中比起溫度計一直依靠的都是手感。”她一邊把巧克力鏟回去一邊對着他說。 想到這裡,宮治看着當下已經很是遊刃有餘地來回将巧克力鋪開又再鏟起來的東海林,還是會記起那個很是懊惱地把料理台上的食材推開然後低着頭皺起眉頭的她的樣子。 “重來。”她長舒一口氣,從底下拿出了新的巧克力,重複着剛剛已經做過的步驟,“這時候需要把溫度升到31度,因為這個狀态下的巧克力種所含的可可脂就會變成穩定的結晶體,才能夠有那種絲滑的效果。” “好麻煩。”宮治在一邊不禁感歎道。 “但我很喜歡。”她說着的同時嘴角上揚着,像是在微笑,“比如,治君覺得我的料理好吃的話,我就會很開心,那麼很多的繁瑣的步驟都會變一種期待。” 倚在窗台邊的宮治擡眼看到了這雙淺褐色眼眸中的自己,在那一秒察覺到了體溫一瞬間的升高。 回到這一刻,好像過去與現在的東海林的身影重疊了起來,逆着光的她周身染上了午時陽光的金色,亞麻色的頭發仿佛是透明的,懸着手腕的動作十分穩當,她總是很平和地對待着料理,就像她總是很平和地對着他一樣。 冬紀提醒他來這裡的用意是什麼,宮治大概已經知道了,放慢腳步輕悄悄地轉身離開。 原本隻是想着用杏仁就好,卻在挑食材的時候不自覺拿了兩個橙子,在預備好的模具裡擠上巧克力和剛剛用小煮鍋熬的橙子果醬,那月腦海裡出現了那個人把嘴裡塞滿了事物然後點着頭說好吃的樣子,手上的動作便停了一拍。 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額頭,好像有些燙,晃了晃頭不在意似的繼續着。 預備好的量剛剛好夠裝滿手邊的包裝盒,看着冷卻完畢的巧克力,是目前為止做過的最滿意的一次,她不喜歡花哨的點綴,所以最簡單的球狀巧克力就可以了,合上紙盒之前,她摸出口袋裡那張冬紀說一定會用得着的卡片,猶豫了一會兒,伏在料理台上寫下了 ——謝謝品嘗。 剛要放進盒子裡的時候,她又拿出來,再補上一句 ——希望你喜歡。 把制作完的巧克力收好,她去了一趟醫務室,量體溫是37.2度,老師提醒她說沒有發燒不用擔心。不過她還是覺得腦袋有些發熱,而這種莫名的發熱的感覺過了一夜似乎都還沒有減退的迹象。 第二日也就是情人節當天,結束了早訓回到班上的宮治不出意外地在抽屜裡發現了十幾個包裝各異的巧克力,以前都會不在意地全部拿袋子裝好帶回去,今天居然很認真地翻開了每一張卡片看署名,結果沒有一個寫着東海林的名字。 前排的冬紀忍着笑正準備嘲諷他,最後還是沒忍心轉過來敲了敲他的桌子,指着教室後排的儲物櫃說:“朋友,看看櫃子。” 打開櫃門,果然裡面放着一個紙盒。 “喲——”在邊上正拿着第一節課的課本的角名靠過來,“是誰送的啊,這麼特别?” 把盒子緊緊抱在懷裡,宮治立馬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同時還轉身還對着試圖偷看卡片内容的角名又抛回去一個極有殺傷力的眼神。在看到“喜歡”這個詞語的時候,他雖然知道東海林估計沒有他想的這個意思,但還是不免有些覺得臉紅。 而巧克力入口的味道也和從前吃過的那些完全不一樣,慣例在午休時侯去了料理教室,補覺的東海林趴在料理台上睡得很沉,大約是陽光刺眼了,所以她的皺着眉。走到窗邊擋住了照在她眼睛上的光,眉心便慢慢舒展開來。擡手想要去觸碰圍繞在她身邊的點點陽光,在逐漸地向她靠近的時候,感覺到了彼此之間的熱度,便偷偷地在臉頰上留下一個宛如蜻蜓點水的吻。 那月。 宮治此時第一次試着在心裡念着她的名字。 剛剛念完她就睜開了眼睛,睡醒的東海林歪着頭反應有些遲鈍地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他手裡的紙盒,然後開口問道:“覺得巧克力怎麼樣?” 剛剛睡醒的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着些慵懶的尾音,宮治也沒有立刻回答,深呼吸了一下給自己鼓足了一點勇氣,最後直視着她的眼睛說:“我很喜歡……” 隻是還是把這個“你”給咽了回去。 “我也很喜歡治君,”她将垂下來的頭發梳到而後,“一直願意吃我做的料理,也謝謝你收下我的巧克力。” 這個神奇的斷句差一點讓宮治當場心跳過速倒下,但是能夠确定的就是他真的收到了來自東海林那月的唯一的一份本命巧克力。 以及,他真的喜歡這個人。
小劇場: 看戲的宮侑伸手問旁邊看戲的冬紀:“那我的?” “你怕不是在peach,宮侑同學。”冬紀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