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聽見這個問題,顧斐動作有點發僵,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好在身後有人早早就等着了,是随侍在太後身邊的老嬷嬷,姓田。
田嬷嬷站在兩人身後輕咳了一聲,她之前曾負責過宮中貴人的規矩行事,後妃中有不少人的規矩禮儀都是她教導的。
所以看見宋安安如此沒規沒矩地撲到顧斐身上,才會忍不住出聲。
宋安安自然知道田嬷嬷,不但知道,她還有點怕她,之前在五台山上,沒少管過她規矩。
她慢慢收回環着顧斐的手,心虛一般背到了身後。
顧斐看了眼田嬷嬷,沒說什麼,隻是默默牽過宋安安的手:“走吧。”
他不得不承認,方才聽見宋安安那句話的時候,他是開心的。
想不出理由的開心。
所以他對忽然出現打斷宋安安的田嬷嬷生出了幾分不悅,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田嬷嬷照顧太後多年,在皇帝那邊也有些臉面,顧斐對她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她視而不見。
田嬷嬷行禮的動作一頓,示意衆人跟上。
上山的路并不陡峭,隻是石階重重,隻能走着上去。
剛開始還好,越往上走越覺吃力,偏偏太後就是喜歡這裡,說是一步步走上去才顯得誠心。
芸香跟在後面,仔細觀察着宋安安的狀态,這一路上去就連她也不免覺得累,
好在有太子殿下扶着,自家姑娘隻是額角有些細汗,臉頰泛着微微紅暈。
非但不累,反倒興緻勃勃地看着四周。
“太子哥哥你看!”
宋安安指着天邊的那抹晚霞,她在皇宮的時候隻有站在望月樓上才能看得見那麼漂亮的晚霞。
顧斐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五台山他來過數次,還從未注意過這些。
看小姑娘興緻不錯,顧斐便放緩了腳步,陪她邊走邊逛。
田嬷嬷本以為顧斐會在路上問她幾句太後的近況,沒想到他一直顧着宋安安,看都沒往她這邊看,更是一句話都沒問。
眼見快到地方了,田嬷嬷終于按捺不住開口道:“殿下,太後娘娘已經讓人收拾好了廂房,就等殿下跟郡主到了。”
顧斐聞言不過輕嗯了一聲示意他知曉了。
“皇祖母身子可好?”
畢竟是在太後面前得臉的老嬷嬷,他也不好太過怠慢,總要問上幾句。
田嬷嬷大喜,立刻道:“五台山氣候宜人,太後娘娘很是喜歡,就連氣色都好了很多。”
“如此甚好。”
不過随意幾句話,田嬷嬷便将被顧斐冷落了一路的事抛諸腦後。
又過了片刻,衆人終于看見了山上的景象,宋安安也看見了那個她讨厭的人。
阮亦靜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腿,她在這裡站了許久,腿都站麻了才看見人。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長樂郡主。”
如果說田嬷嬷最不喜宋安安的毛毛躁躁,那麼阮亦靜如同尺子丈量出來,一絲不苟的行禮動作和規矩,就是田嬷嬷最喜歡的。
“免禮。”
可惜在場也就田嬷嬷一個人注意到了這些。
顧斐隻淡淡說了句免禮,便牽着宋安安接着往前走。
小姑娘走了那麼多層台階,哪怕她自己不說,顧斐也知道她累了,而且他還發覺,看見阮亦靜的時候,宋安安抓着他的手明顯緊了緊。
想起啟程時她的不開心,應該是因為阮亦靜。
小姑娘很少會針對旁人,不知道這人做了什麼惹得她不喜歡。
阮亦靜起身對着田嬷嬷輕笑了一下,仿佛并不在意那兩人對她的輕慢。
更何況她也沒權利說輕視,一個是太子,一個是郡主,她不過隻是出身好了點,身上無半分品級。
想到此處,阮亦靜藏在衣袖下的手暗暗發緊,随後一言不發地跟上。
走了一路,宋安安餘光掃到一旁的阮亦靜,她咬了下唇角道:“太子哥哥,我餓了。”
顧斐正要說話,身後的阮亦靜聞言道:“太後娘娘料到郡主一路奔波,定然會餓,已經命人準備好齋飯了。”
一聽是齋飯,宋安安忽然又不想吃了,她讓芸香給她裝了些點心,本想見過太後娘娘就回去休息吃點點心的。
顧斐暗暗發笑,聽見“齋飯”兩個字,小姑娘頭都垂下去了。
不過也是,哪怕他平日裡素愛清淡的飯菜,對着索然無味的齋飯也難喜歡,而且皇祖母節儉,既來禮佛,所用的食材也是寺廟裡最常見的青菜豆腐。
他忽然回憶起宋安安那次陪着太後一同來五台山,最後他來接人時,小姑娘抱着他的胳膊委屈巴巴地說餓,說她想吃糖酥餅。
顧斐摩挲了下宋安安的手低聲道:“就兩日。”
宋安安點了點頭,她微翹了翹嘴角,芸香姐姐來的時候跟她說哪怕不喜歡,在太後娘娘面前也要高興。
隻有阮亦靜,反正就兩日,等太後娘娘回宮,她也就回家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太後見到宋安安時還親切地拉着她的手問東問西,說她最近又漂亮了不少,宋安安覺得除了眼前的齋飯和阮亦靜,什麼都很好。
可宋安安沒想到的是,太後娘娘說自己惦念母家,想再多久阮亦靜在皇宮待幾日。
顧斐自然不能說别的,這事就是皇帝在也不能拒絕:“既然皇祖母喜歡,便依皇祖母的意思。”
如願留在太後身邊的阮亦靜卻開心不起來,因為顧斐的語氣,似乎她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太後喜歡就留着。
宋安安看着面前的綠葉子,瞬間沒了什麼胃口,硬塞也塞不下。
顧斐撇了她一言,對着太後道:“皇祖母見諒,孫兒近日忙于朝政,實在困乏,隻得先行告退。”
太後聽罷立刻道:“趕緊的,回去休息,哀家都說了不必你來接,哀家自己也能回去。”
“這是孫兒和父皇的一片孝心,孫兒告退。”
宋安安見他要走,也規規矩矩地行禮告退。
兩人走後,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靜,太後用完了晚膳,看向坐在她旁邊一言不發的阮亦靜道:“你可看見了?”
阮亦靜放下手裡攥緊的筷子,坦然回答道:“看見了,太子殿下和郡主感情甚笃。”
太後聽罷又問道:“隻有這些?”
阮亦靜不說話了,好似又過了很久。
等到田嬷嬷将桌上的殘羹冷炙都撤下,太後才輕歎了一聲道:“哀家雖然已經老了,但足夠保阮家的日後了,皇帝身上也留着阮家的血,隻要你們不瞎折騰,他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需要後宮再多一個阮家女。”
阮亦靜紅了眼眶,她聲音有些哽咽:“娘娘……”
“哀家明白,所以哀家才讓在皇宮多留幾日,可你方才也看見了,太子看過你一眼嗎?”
阮亦靜還是沉默不語,太後按了按額角,她這樣是早就定了主意,她怎麼說都沒用,便打發了她:“回去休息吧。”
阮亦靜走後,田嬷嬷伸手在太後額角輕輕按着,她知道太後煩心時總是頭疼。
“娘娘不想姑娘進宮?按姑娘的身份,做太子側妃綽綽有餘。”
田嬷嬷不懂太後為何要攔着。
“你不明白,退一步講,就算太子真能看上她,皇帝也不會喜歡阮家女再進宮。”
她想起皇帝當初登基時阮家的所作所為,如今皇帝能容得下阮家已經很不錯了,他們本不該再生出這層心思。
“再者,太子滿心滿眼都是長樂,她又何苦牽扯其中。”
“ 除了先皇,哪個皇帝沒有三宮六院的,太後幫姑娘一把也沒什麼。”
想起先人,太後眼中盡是落寞,她沒接田嬷嬷的話,隻因為她在太子身上,看見了先皇的痕迹,所以她才會勸阮亦靜放棄。
可惜勸不動,那便罷了,是非禍福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她已經觍着臉面讓人留在皇宮了,剩下的她就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