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哦,原來你喜歡一直都慢吞吞的。”湯姆輕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像是陳述事實,也像是好心替她補齊剛剛掐滅想法——他的靈魂又回到了她體内——可接着又有些不甘心地解釋:“但我以為之前的那些觸碰已經讓你做好了準備。我當然知道這得慢慢來,所以才……”
“我說了,閉嘴!不許再談這件事了!”她大聲說,忍不住從床上坐了起來,重拾理智的努力全化為烏有,心跳得快要吐了——聽聽他說的都是些什麼!這個下/流的混蛋!
“怎麼了,薩莉?發生了什麼事?”走廊上響起一陣輕微的聲音,接着是媽媽輕輕的敲門聲,聲音裡透着緊張和關心。
頓時,帕薩莉覺得頭發裡都在冒熱氣——
“沒、沒什麼,媽媽,什麼事也沒有。我已經睡了。”她趕緊沖門的方向喊,可聲音有些結結巴巴,才意識到自己該為房間施加一個隔音咒。
門外頓了一下,“如果你覺得想談一談……”
“沒有!我是說,呃,沒關系,媽媽,我想先自己理一理……你趕快去休息吧,好嗎?”猶豫了不到一秒,她就匆忙下床穿上拖鞋,把房間門打開。
門外是媽媽關心擔憂的臉,身後跟着人偶。
羞恥被溫暖沖刷着褪卻,她給了媽媽一個擁抱,把臉在對方的肩膀上:“我沒事,媽媽,我保證。我會先整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然後,等我準備好了,我會跟你坦白。”
媽媽依舊不放心,在她一再保證後,才又去睡覺了。
這回,帕薩莉沒忘記給自己的房間施展隔音咒。
一回頭,湯姆的身影正站在身後,沒有善罷甘休:“如果你是因為沒法适應,我完全可以再慢一點,下次……”
“我說了閉嘴!而且沒有下次!”她的臉瞬間再次爆紅,這次忍無可忍地抄起門邊椅子上的軟墊丢了過去。
白影輕聲笑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見了,軟墊擊中椅背,彈了回來,落到了地上。
*
接下來一段時間裡,帕薩莉暫且把因為湯姆犯罪和分裂靈魂生出的種種情緒通通丢到了一邊,将所有工作之外的時間都用來尋找有别于傳統的彌補辦法。
哪怕不會是伴侶,他們也依舊會是彼此的親人、朋友和合作夥伴。她不希望某一天他會把事情弄到沒法收拾的地步,不希望他遭遇不幸。
不過,每當她為這些做調查時,湯姆的那部分靈魂總會跟在身邊——畢竟,據她觀察,一旦它待在她身體裡,他們總能更容易感知對方的情緒甚至想法,于是,理所當然地,當它不想讓她看透時,就會選擇跑出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會放過試探它——這可是絕好的機會:她能肯定,它知道湯姆所有目前為止做的一切和未來規劃的全部細節。哪怕它把他們之間的交流傳達給湯姆,她也不怕——不如說這樣更好,省得他到時候又當着她的面扯謊,并且她也不用費心思規劃怎麼跟他溝通并說服他接受她關于修複靈魂的建議。況且,鑒于它隻是湯姆的一部分靈魂,還保持着他十六歲時的狀态,她總感覺它沒有現在的他那麼難以溝通——雖然本質上,他們一樣固執得讓人氣憤。
“所以那時我們總能看到彼此周圍的情況,甚至夢境,是因為你,對吧?你就像個通道?怪不得我會把這當成大腦連接魔法。”她漫不經心地邊翻一本格麗澤爾寄來的羅馬尼亞黑魔法書邊問身旁的白影。
“……”
“但你那時為什麼不現身呢?是因為你和湯姆沒法同時出現嗎?就像使用時間轉換器時一樣?”
“……當然不是。我說了,我們是同一個人。”
“那是為什麼?”帕薩莉無視了它的糾正,“你總是按照他的心意做事嗎?還是說,你也有自己的主意?”
“……我們是同一個人。”白影再次陰郁地強調,聲線也繃緊了。
“哦,所以,你是完全忠于他的,對嗎?就像一個人的四肢,總是聽從大腦的指揮?”
“……我們是同一個人,我不是四肢。你想故意惹我生氣也沒用,帕薩莉。”話雖這麼說,她能感覺到它已經非常不高興了。
“我隻是想弄明白,分開之後你跟他的關系。我不明白,他既然這麼有本事,為什麼不直接複制一個自己呢?幹嘛隻分裂一部分?弄一個完整的不更好嗎?一個去做危險的事,一個安穩地生活……”帕薩莉努力心平氣和,但問到後來越來越生氣,最後忍不住開始挖苦起來,沒注意因為情緒激動而把書頁也揉皺了。
“……我說了,我們是同一個人。容我提醒,帕薩莉,你所描述的正是我已經做到的。而複制自己是不可能的……”說着,白影開始從各個角度論證這種想法的不合理。
聽着它一本正經地從魔法理論到現實操作分析複制自己的不可實現性,帕薩莉覺得自己逐漸被情感和理智分成了兩半——一半的自己忍不住認同他的天賦和大膽:的确,秉異的才能隻有匹配相當的勇氣,才能煥發出力量。湯姆在危險魔法方面的天賦無人能及,而他本人也确實對得起這份天賜的禮物——他已經創造了曆史,成為了史上最年輕、成功分裂靈魂卻還好好活着的巫師。假如将這一實踐寫成書和報告,危險魔法的研究會發生質的變化。
但與此同時,另一半的自己則越聽越憤怒,太陽穴突突跳得發疼,手上的某根筋也在抽搐,竭力忍住才沒把手裡的書沖它扔過去——這個惡棍,早在很久前就開始偷偷研究這些東西了,根本就沒把她的擔心和警告當一回事——當然,關于這個,她早有領教,也清楚根本無力改變……可他怎麼敢在做了這種事後還向她提那樣的要求!他這是得傲慢自大到什麼地步,才壓根沒想過哪怕她答應了他,倘若某一天他把自己弄死了,她要怎麼辦?!
“……所以,明白了吧?……容我提醒,格林格拉斯送的這本書是古籍。”白影頓了一下,住了嘴,轉而有些幹巴巴地提醒,顯然注意到了她因為越發怒火中燒而變得猙獰的表情。
帕薩莉趕緊松手,給書頁施展一個強力修複咒,同時也冷靜下來一些——事已至此,為他生一肚子氣沒有任何意義,她還是該把注意力放回到解決問題上來。
“……總而言之,我認為你沒必要找什麼靈魂修複的辦法。我們從此以往都會過得健康長壽,這就夠了。隻要你想通這一點,我們……”白影躊躇了一下,又有些謹慎地說,似乎有些畏懼她再度發火。
真奇怪。不論是湯姆本身還是他的這部分靈魂,都某種程度上害怕她生氣,可又總惹她生氣。
“我很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你看上去很不健康。就算我改變不戀愛也不結婚的決定,也不會接受一個把自己弄得病恹恹的伴侶。更不用說他以前還跟那些貴婦們……”
“我沒有。”聽到關于貴婦的部分,它立即反駁,聲音壓抑惱怒。
帕薩莉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它生氣的口吻總讓人想起以前在學校時,她和湯姆為了魔法研究和一些雞毛蒜皮鬥嘴。
然而,不得不承認,這種對話不間斷地又上演了近兩個月後,她一直以來堅定的内心開始出現動搖,不止一次想,假如湯姆真願意配合她尋找修複靈魂的辦法,屆時,她或許也可以做出一些讓步——畢竟,一方面,她總覺得靈魂片段沒法代表本人的所有意願,湯姆還是有可能接受她的建議的;另一方面,除了像之前承諾過的,又對桃金娘和海格做了一些彌補外,近一段時間,他越發大力号召魔法部要員們采取行動,實施了更多有利于巫師界發展的大項目。
每每産生這種動搖,莫名的興奮、期待和甜意就會首先竄上來,給她帶來渾身麻癢的感覺,可緊接着的強烈羞恥感又會讓她無地自容。她忍不住自責,她竟然會考慮背叛自己和自己當初許下的諾言,簡直是昏了頭!
這樣一來,她更不願意面對他了。不論是參加政府内部規劃報告會還是募資宣傳,她都避免單獨跟他打照面——不論是以黑暗公爵身份示人的他,還是他本人。
但意外總是不可避免。
羅爾婚禮這天,許多人都來了,除了羅爾家族的老朋友們外,很多都是政要或者名流:魔法部要員,湯姆和身邊常跟随的威夫特和卡羅,好幾個威森加摩兼國際巫師聯合會的成員,公會有名望的巫師以及阿爾法德和帕薩莉這樣的新星。隻不過,帕薩莉還應羅爾的請求,成為了羅爾夫人的傧相,提前幾天來到新娘的娘家、亞克斯利府上陪伴亞克斯利小姐待嫁。
這場婚禮的前半程一切順利,跟當初柳克麗霞和伊格内修斯的很像。隻不過在見證過儀式并向新人們傳達過祝福後,随之而來的慶祝派對就很快變成了名流們的交流會并且有一直持續到晚上的意思。帕薩莉看着包括阿爾法德在内的人們跟彼此攀關系或交換信息,内心很為新晉的羅爾夫人難過和郁悶——畢竟她見證了後者這幾天為婚禮操/心得總要靠魔藥才能入睡——同時也因為這幾天幫忙安撫新娘情緒以及備婚而感到疲憊。
“如果你累了,就去休息一會吧,薩莉,我想羅爾和夫人都不會介意的,其他人也能理解。”阿爾法德體貼地邊低聲說邊掃視全場,以眼神跟稍後想要搭話的人打招呼,“到晚上我會叫你的……”說着,他擡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那是帕薩莉改裝的通訊裝置。
“……好吧,那就交給你了。加油,我相信你能赢得月底的競選。”帕薩莉低聲回應,接着努力壓下一個哈欠,順着阿爾法德的視線也看了一圈,發現羅爾夫人、傧相們和一些羅爾的家族好友們已經悄然離開,把空間留給了房屋男主人和名流們。
目前,阿爾法德在魔法部到處拉票,想于年底前當選為魔法部實體項目負責人。而一旦有這個身份,他就徹底為他們的生意打通了決策層的通路,他自己也将正式以個人而非布萊克的身份在上層圈子占據一席之地。
然而,阿爾法德剛離開,魔法部健康與衛生部長威廉-赫爾曼、羅爾和湯姆就過來了,帕薩莉來不及躲避,隻能硬着頭皮迎上去。
“帕薩莉,這位是我現在的上司,赫爾曼先生,”羅爾首先說,在帕薩莉跟對方打招呼後,把話語權讓了出去。
“梅爾賓斯小姐,真幸會認識您,從兒童戶外安全項目開始,您就令人印象深刻!”赫爾曼先生熱忱地說,表現得好像某位欣賞她的長輩。
“感謝您的認同,先生。”帕薩莉謙虛地笑了一下,眼神不着痕迹地掃了一下他身邊戴着面罩的湯姆,并不希望在沒有想好一切之前就面對他。
“我注意到你還不認識我們的老朋友‘黑暗公爵’吧?”赫爾曼先生和藹又親近地問,神态裡流露出一種微妙的炫耀和賄賂,似乎把湯姆當成了跟她套近乎的籌碼。
帕薩莉隻是笑笑,打起精神等着他說明來意。
“你看,你和阿爾現在接了很多魔法部的合作項目——交通、通訊和經濟當然重要,但我聽羅爾說,你是個非常有抱負的女巫,那麼我想你肯定對許多其他關鍵問題也十分上心。我呢,年紀大了,很多事力不從心,未來肯定得交給你們年輕人。但作為一個更有經驗的人,我認為我完全能給你們一些建議:其他問題也同樣關鍵——非常關鍵,比如人口……大家都不願意把時間花在生育上頭,哪怕有的家庭并非如此,也會因為缺乏時間和精力照顧孩子而不得不放棄生育計劃。因此,如果家務人偶得以大範圍普及,尤其在育兒方面發揮作用的話,肯定能帶來極大好處……”
聽到這裡,帕薩莉明白了——眼前的官員想讓他們更多與跟健康與安全部合作,這樣他就能在退休前創下更多政績。不過,這的确也會給巫師界帶來很多好處——可以說,所有人都能從中獲益:每個家庭,他們的孩子,政客,以及作為宣傳人的阿爾法德和産品制作人的她。
之前,家務人偶推出時,由于A&P的客戶群體主要集中在有錢家庭,出于滿足這部分客戶的炫耀心理,他們隻能給這類産品定高價,忍痛放棄普通群體。
何況人口不足已經是老問題了,卻一直沒人重視。
而眼前挺着肚腩、懶政多年的官員不會無緣無故忽然對工作這麼積極。一定是湯姆對他說了什麼,或許下了什麼好處,他才行動起來。
現在,加上她的人偶,想必這個難題馬上就能能得到很大緩解。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向湯姆投去一瞥,内心再度動搖起來——他在社會發展方面還是很有遠見的,如果能稍微愛惜一些自己的健康,她也不是不能做出一點讓步。畢竟就眼下看來,他們配合确實能辦成不少好事。
“我明白您的意思,這的确會是一件非常有益的事。我相信阿爾也會很感興趣。不過,我需要先跟他确認……”帕薩莉用盡量簡短易懂的話把目前的人偶産品都介紹了一遍。
“當然,當然。我隻是順嘴提一句,主要是想要介紹你和我們的老朋友‘黑暗公爵’認識。”赫爾曼先生聽完介紹後立馬連連說,随即趕忙轉向湯姆。
“很高興認識你,梅爾賓斯小姐。”湯姆适時說,微微欠下了身。
赫爾曼先生則樂見其成地來回看他們。帕薩莉便隻好露出友好自然的笑容并把手伸給他。
湯姆伸出蒼白的手掌,等她搭在上面,便俯身行了一個文雅而克制的吻手禮。
然而,在觸碰到彼此的一瞬間,帕薩莉忽然反應過來,這個官員是他遞給她的一份投名狀——興許是又一份。因為這由不得讓人迅速聯想到近期魔法部幾個大手筆措施,例如讓霍格沃茨試行開設數學與統計學課程以及建立由巫師管理并運營的銀行。在這些項目中,阿爾法德和她都是重要參與方——阿爾法德學習和吸收普通人的經濟學知識後,跟魔法部包括湯姆在内的一衆智囊團讨論,确認了大緻規劃并逐步敲定細節,而她則為銀行設計和建立了完備的安保措施。
于是,等他稍微把罩着銀色面具的下巴擡起來一點時,她就立即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哪怕部長的提議是她樂于見到的,可湯姆這種不容拒絕又隐晦的示好讓人既惱火又難為情:明明是再正派不過的事,他卻弄得像他們在進行什麼不正經的交易。
“如果您能常來參加我們的研讨會就好了。”湯姆輕聲說,語氣裡帶着禮貌的恭維。
帕薩莉瞥了一眼赫爾曼先生,隻好按捺住不得勁,露出客氣愉快的微笑答應下來。
“赫爾曼先生,我注意到菲利斯-威爾瑟先生到了。”就在她思考要用什麼辦法擺脫眼前局面、迅速撤離時,羅爾突然上前一步提醒。
赫爾曼先生立即“噢”了一聲,随即愉快地告辭,表示要跟這位新上任的财務部長談一談,便撇下他們,帶着羅爾離開了。
“我想你會為剛才健康部長的提議而高興。”他們走遠後,湯姆馬上換上一副閑聊的語氣說。
顯然,她剛才的感覺沒錯,他這是在提醒,或者說,在給她施壓:他已經多次順從她的心意行事,因此她也該有所回饋。
“我的确為最近魔法界的改變而高興。但我覺得,這些都是你作為一名領袖該做的。”帕薩莉忍住羞恥和惱火,好歹維持住了平靜的口吻。
“既然如此,我看不出我們結成更緊密的聯盟有什麼不對。”湯姆立即輕聲說,銀色的面罩轉向她,無視了她後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