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1
帕薩莉深深吸了口氣，走上前去——顯然，這是一場硬仗。
她推測，艾弗裡夫人對她的順從應該是很滿意的，但沒有表現出來。這或許是出于習慣——根據之前打交道的經曆看，對方似乎認為沒太大必要在她面前掩飾什麼。當然，這種不動聲色還有可能是出于顧不上。畢竟，艾弗裡夫人手邊的可移動衣架上挂着起好幾件禮服，看樣子都是為她此次出門準備的。
帕薩莉的眼睛不由得落在了那些衣服上。她記得柳克麗霞曾經說過，不同禮服适用于不同場合——有些隻是為了社交，有些則是為了相親。但看了一陣後，她不安起來——這些裙子都很漂亮，似乎也适合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可她無法判斷出裙子的适用場合。眼下唯一可以拿來當依據的隻有艾弗裡夫人的表情和動作了。
隻見對方拎着這條紫色裙子的裙擺，仔細地查看每一個細節，不時還用手摩挲一下，似乎在感受布料的觸感。接着，她又從口袋裡拿出魔杖，指揮裙子從衣架上飄下來懸在空中慢慢地轉圈，從各個角度仔細端詳裙子的模樣，最終才微微點了下下巴，表示滿意。
見狀，帕薩莉忍不住再度焦慮起來——艾弗裡夫人如此在意她做客時的穿戴，讓人不禁懷疑此次名内爾的聚會上是不是有什麼她不認識、但艾弗裡夫婦喜歡的人——比如阿爾法德曾經說過的，某個新貴後代或者純血家族的某個人。鑒于前不久格麗澤爾－格林格拉斯才遭遇了被迫相親并訂婚的事，此時她沒法不懷疑他們是否想讓她跟别人相親。
但這還不算最糟的。要知道，名内爾所在的弗利家族和貝柳克所在的亞克斯利家族在純血家族圈子裡是如雷貫耳的存在，而且他們本人也很喜歡跟人交際，來往的不僅僅是純血家族出身的人，因此邀請的人裡說不定會有湯姆和阿爾法德——畢竟跟前者因為魔法和決鬥小組跟名内爾走得近，而跟後者則因為同她和阿爾法德剛剛建立了合作關系。這就意味着，她的朋友們可能會目睹她的窘境和醜态。
雖然這事尚無定論——阿爾法德曾透露過，但凡出門，他家裡都會弄清楚到場的都有誰，如果有不合适的人來，父母是不會放他出門的——布萊克家是屬于非常保守的純血家族，不願意自己的子女跟混血或者麻瓜家庭出身的巫師共處一室——阿爾法德很可能不會出現在名内爾的聚會上，但這仍舊讓人心煩意亂。因為湯姆還是很可能會到場的。屆時，他會看到她的狼狽樣。一想到被他目睹自己像個待價而沽的商品，她就覺得無地自容——好像不久前她才大談特談自由，對晨曦小屋的一切都感到欣喜若狂，下一秒卻又屈從于權利和富貴，軟弱至極。
這簡直是對晨曦小屋之行的玷污。
就算湯姆和阿爾法德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受邀前往，恐怕也會在開學後聽說——比如，參加聚會的随便哪個人就能有意或無意地告訴他們，名内爾假期辦了個聚會，好多人都去了。連梅爾賓斯居然也去了。你能相信嗎？平時她看上去一副不願意社交的樣子，可在聚會上還挺健談的呢。
是的，倘若沒有出現在名内爾的聚會上，也一定會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屆時，阿爾法德或許會同情她——這一樣讓人受不了。而湯姆會看扁她，他周圍的人則很可能也會像議論格林格拉斯一樣背地裡議論她。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她就惡心到渾身發抖。當然，或許大部分嚼舌根的人更多是想通過分享生活見聞跟湯姆以及阿爾法德建立更親近的關系。畢竟他們明白，僅憑自身能力或許很難獲得關注和認可，于是這便不失為一種辦法——誰讓她和湯姆以及阿爾法德是朋友，又傳出了绯聞呢？有相當一部分人都以為他們有點什麼。
忽然間，帕薩莉非常後悔沒抓住機會提前跟阿爾法德和湯姆說一聲自己假期裡可能會參加一些應酬。
然而一切都無濟于事了。
“我覺得紫色不錯，或者你自己來看看，喜歡哪件？”就在帕薩莉越發陷入灰暗的設想中時，艾弗裡夫人問，讓她回過神來。
“我不是太懂，您決定就好。”她說，垂下了眼睛，掩蓋住内心的焦躁和憤怒，努力按捺下想把手邊衣架推倒并跑回媽媽套房的沖/動——她從沒哪一刻覺得漂亮的裙子這麼讓人讨厭。
“……那就都穿上試一下。這是你第一次正經出門做客……以後這種機會隻會越來越多。從現在開始，你得慢慢學會自己選衣服了，不能讓人覺得你邋邋遢遢。”艾弗裡夫人的視線從金色的鏡框上方穿過看向她，随後又落回到裙子上，像是自言自語般開始絮叨每件衣服的用料，上面施加的魔法，什麼樣的款式、風格和顔色該搭配哪種首飾以及——
“穿戴應該分季節，衣服的話，春夏季以輕薄飄逸為主，秋冬的料子可以适當厚實華麗，但不能過度，否則就會像暴發戶。顔色關系不大，隻要搭配好，怎樣都可以，即便是條紋花底都不怕。如果擔心選不好，不妨選純色，不容易出錯……”
帕薩莉幾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不得不在對方面前把衣服脫到隻剩下襯裙讓人感到屈辱——對方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身體，帶着審視的味道。
“……你怎麼瘦了？”等她剛準備把紫色的裙子換上，艾弗裡夫人就皺起了眉頭。
捕捉到對方口吻裡的責備和不贊成，她又把裙子挂回到衣架上——其實這沒什麼必要，這條裙子在脫離她的手後自己就飛回了衣架上——但幾乎立刻，她就開始後悔把裙子放回去了，不然還能拿它擋住身體。
可即便如此，艾弗裡夫人緊鎖的眉頭依舊沒完全松開。
帕薩莉強迫自己不去用手遮擋身體或者體會眼下屈辱的處境——本能告訴她，這隻會讓她顯得怯懦和更加被動。無能為力的時候，最好轉移注意力，想想好的地方：假設裙子不合适，就不用穿這種衣服去名内爾家了，可能的相親也就泡湯了。想到這裡，她的胸/口不禁慢慢升起了希望。
然而——
“多多。”艾弗裡夫人說，隻聽下一秒“啪”的一聲，空中出現了熟悉的家養小精靈，落地後對她們深深鞠躬，接着用尖細的聲音說：“夫人，您叫多多。”
“重新給她量尺寸，這些裙子都得改。”
“遵命，夫人。”小精靈說完，手裡出現了一副卷尺。
測量尺寸的過程更磨人——艾弗裡夫人仍沒停止對她的打量，而且臉上越發不滿意起來：“你居然沒怎麼長個子。是學校的夥食不好嗎？”
“興許我就隻能長這麼高。”帕薩莉無法忍受對方指責霍格沃茨，忍不住反駁。
“不可能。”艾弗裡夫人立即否定，緊緊盯着她——不知為何，這一刻，帕薩莉感覺對方似乎就在等她反抗似的，“卡麗在她那個年齡的女孩們裡算中等偏上。”
帕薩莉瞪着她，意識到這是個陷阱。不論怎麼辯駁，最終話題都不可避免地會跑到她的另一個締造者、她的父親身上——畢竟她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像媽媽。而一旦回嘴，就很可能又給對方一個攻讦她的把柄。于是，她沉默了下去。
艾弗裡夫人看着她，眼中閃過精光，好像也想到了這一點。
“夫人，多多好了。”就在氣氛僵持不下時，小精靈打破了沉寂，收起了卷尺，恭順地微垂着頭顱站在一邊了——衣架上的裙子尺寸也都被改過了，整個過程不超過5分鐘。
可帕薩莉卻覺得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幫她把紫色的換上，”艾弗裡夫人對小精靈說，眼睛仍落在她身上。
“是，夫人。”小精靈上前伸出手，紫裙子便從衣架上飄了下來。
帕薩莉努力在艾弗裡夫人審視的目光下坦然地走過去，在小精靈的幫助下穿上裙子并系好拉鍊和腰帶。但不管如何大方，穿衣服的動作有多迅速，她還是覺得自己像一隻光溜溜被扔到砧闆上的魚。
然而，等轉身面對三面穿衣鏡時，她的心不由狠狠一顫——這條裙子很美——當然，它剛剛挂在那裡已經足夠漂亮了，隻是上身後好像才真正散發出了應有的光華：淺紫色的絲絨從鎖骨開始，服帖地覆蓋着除肩膀和手臂以外的皮膚直到腰部——那裡重重疊疊地纏繞着一條非常細的淺金色絲帶——再向下，細密閃亮的淺紫色流蘇疊加，形成了細窄的裙擺。
這條裙子既有冬天該有的溫暖，又不失輕盈。與禮服相配的低跟鞋覆蓋着紫色絲絨，鞋頭上分别釘着一顆圓潤的白珍珠。
鏡子裡的姑娘很美，像一位真正的年輕女人——帕薩莉欣賞了幾秒，随即意識到這隻是衣服的作用，便重又冷靜了下來。
“再試試這件綠色的。”艾弗裡夫人從鏡子端詳她一陣說，給了帕薩莉一個不容拒絕的眼神。
帕薩莉便隻好在小精靈的幫助下脫下這條裙子，換上了另一條淺綠色的——這條是厚實的綢緞質地，肩帶上釘着閃亮的鑽石，走動起來布料會泛出光澤，再配上同色的長筒手套，看上去也非常美麗動人。
艾弗裡夫人沒說什麼，又讓她換了另一件淺灰色的，之後是淺粉色，鵝黃色，淺金色和一條淺橘紅的。很快，帕薩莉就發現，這裡的每一條裙子似乎都讓她顯得更像一個女人而非女孩。
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柳克麗霞的話——不同的衣服在不同的場合會起到不同的作用。有些就是為了顯示衣服主人的尊貴，有些為了表示對聚會主持者的敬意，有些則為了吸引異性。而面前這些漂亮裙子的目的已經很明白了——它們要讓她顯得像個女人，一個成熟的、會吸引男性注意的女人。
這幾乎确認了她剛才的猜測。哪怕名内爾家的聚會本身目的不在于相親，艾弗裡夫人也打算讓她引起某些男孩的關注和興趣。意識到這個，她感覺血管裡的血液都凍住了，好像被丢到了冬天的沼澤裡——說到底，這些裙子隻是包裹她的禮物紙罷了。有了好看的禮物紙，才會有人對禮物本身好奇。
“你的肩膀不錯……挺胸擡頭。”艾弗裡夫人指揮她說，“如果再豐滿一點就更好了。但既然這樣，也沒什麼辦法了。”
帕薩莉再也忍耐不了了——哪怕這隻是無謂的掙紮：“我隻是去同學家做客而已。”
“如果覺得隻是去做客，沒必要精心打扮，就太天真了，”艾弗裡夫人對此不以為然，“先不說這次弗利家的聚會要求‘穿得稍微正式一些’，你也已經快成年了，不管多麼有本事，想跻身上層圈子，最快的辦法隻能是結婚。在此基礎上，倘若不想被人壓制或者擺弄，那就最好找一個脾氣溫順、沒什麼大志向、還來自純血家族的男孩。明白嗎？對血統不那麼在意的純血家族也不是沒有……你得注意起來，但又不能以太過引人注目的方式……這都是現實的問題，你必須得面對。”
帕薩莉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被激得化為尖刺豎了起來，幾乎穿破皮膚。血管裡的血液也沸騰了起來，叫嚣着反抗——她想大聲反駁對方，我根本不用這麼做！我有能立足的本事，用不着像賣商品一樣出售自己換取這一切！然而，理智始終緊緊拴住了怒火和屈辱——她現在沒有資格再任性了。既然已經聽從了艾弗裡夫婦的安排，做出了讓步，就沒理由出爾反爾。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得考慮到媽媽。
尖刺一下子變軟，塌了下去，血液也涼了下去。
冷靜。她一定得冷靜。至少她還有時間，他們又不會馬上就逼着她嫁給什麼人。
艾弗裡夫人等了一陣，沒等到任何回應，擡起目光看了她一眼，神情緩和了一些，放過了這個話題，把重點又聚焦到衣服上來——
“好吧，這次就選這條紫色的吧。下次穿綠色的。記住，正式場合的衣服不能重樣，否則會遭到别人恥笑。你也得學會幾種适合自己的發式，不要總像個小姑娘一樣披頭散發或者編簡單的辮子。看着……”說着，她從口袋裡拿出魔杖，揮了一下，帕薩莉的頭發便自己盤了起來，形成一個優雅的發髻，一些碎發恰到好處地掉出來，散落在臉頰邊、脖頸和鬓角，又揮一揮魔杖，這些碎發就打起了可愛俏皮的小卷。
這個發型跟當初去巴黎之前媽媽親手示範的幾乎一模一樣。
原來媽媽真是由眼前這個刻薄又古闆的女巫撫養長大的。
可她們是那麼地不同——幫她盤頭發時，媽媽沒有使用魔法，她的手指那麼溫柔，從鏡子裡望向她的目光那麼慈愛，還一個勁地誇她可愛漂亮。
意識到這一點，眼睛開始控制不住地酸痛起來，面前的事物也迅速變得模糊。
不行，不能在這裡。她的軟弱不能暴露給眼前的女巫，否則就輸了。想到這個，她立即悄悄地深呼吸并加強了大腦封閉術，逼迫自己隔絕翻湧的情感和思緒。
“你自己試試。”艾弗裡夫人從鏡子裡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拿杖尖又碰了一下她的頭發讓它們立刻散下來，重新無力地搭垂在她肩上。
帕薩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魔杖，回想剛剛對方的動作以及之前媽媽親手盤發時的手法，對着自己的頭發揮了揮，頭發像模像樣地盤在了腦後。
艾弗裡夫人點了下頭，接着又把她的頭發弄散，做出了第二種發型，之後讓帕薩莉照做。
等掌握了三種發式後，艾弗裡夫人從身邊一個首飾展示櫃裡拿出一個珍珠鑲鑽的巨大領針，猶豫了幾秒，還是上前，幫她别在了禮裙的領口。
鑽石和珍珠的輝耀折射着室内的光線，奪目到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好了，你自己選首飾，完事之後就出發吧。”說完，艾弗裡夫人迅速走出了試衣間，似乎不願意再跟她待在一起。
帕薩莉深吸一口氣上前，選了一對珍珠耳環和手镯。
多多看着她把這些東西戴好，把魔杖放進手包，帶她去了壁爐。
臨走時，帕薩莉又瞥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一位即将赴宴的女士，不再像巴黎之行時一樣，僅是個女孩了。
這是她第一次來名内爾家。但毫不驚訝地發現，純血家族的房子都很像——一樣的華麗、厚重。隻不過就這間會客室來說，名内爾家看着沒有威夫特家大，但跟艾弗裡家不相上下。
她到得挺早，可從壁爐現身後，還是發現不少人到得更早，明顯已經坐了好一會了——就像她預想的，有很多老面孔：格蕾絲和黛絲，貝柳克，以及另外幾名斯拉格俱樂部和決鬥小組成員。
“天哪，看看這是誰，”格蕾絲一眼就看到了她，放下了手裡的香槟杯，起身迎了過來，動作甚至比名内爾這個主人還快，上來拉住她的雙手，迅速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欣賞般地上下打量她，“你可太漂亮了，帕薩莉。”
“謝謝，你也很美，像一捧火焰。”帕薩莉想到了此行艾弗裡夫人的目的，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但還是低聲誇贊了對方。面前的赫夫帕夫穿着一身火紅的禮服，裙子衣領非常低，勾勒出了一半胸口線條，可一點也不顯庸俗。相反，她看上去明亮、熱情而耀眼，裙身上紅色小珠串成的圖案随着走動一閃一閃，像一簇簇火苗，美極了。
“哦，你說得可太美了，親愛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格蕾絲擺了一下手，笑嘻嘻地說，然後偏頭瞥了一眼趕上來的名内爾，咯咯笑了起來，接着彎腰湊到她耳朵邊低語：“名内爾是個不錯的選擇，有腦子，但還算規矩。”說完，沖她擠了一下眼睛，讓出了位置。
帕薩莉的心又猛地一沉。
“嗨，帕薩莉，假期過得好嗎？”名内爾問，看向她的眼神裡帶着比平時更多的熱情和友好。
“挺好的，你呢？”她努力忽視不自在和不舒服。
“就那樣，”他聳了下肩，“你的研究怎麼樣了？”
“我對人偶做了一點改良。但沒帶來。”
“哦，不要緊，那不是什麼問題，我們都在說，這次你的人偶專利肯定沒問題。”
帕薩莉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接話。
“我們都很驚訝你願意來參加聚會，”名内爾又說，“我問過阿爾了，他說你不愛出門。”
帕薩莉隻好把信裡關于“憋在家一個勁研究有點累，想跟大家讨論魔法”的說法又說了一遍。
“那可太好了，今晚我能陪你聊天，你想說什麼都可以。”他說。
帕薩莉禮貌地笑笑，覺得這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跟認識的人交談總比陌生人好，起碼她清楚名内爾的來曆。而且他們是合作夥伴，想必會更注意分寸和尊重彼此。
不過，随着人越來越多，他得去招呼客人，于是帕薩莉便隻能湊到認識的其他人圈子聽别人說話，好讓自己顯得合群一些。